年经的天子,靠在我的怀里泣不成声。
之后我便在宫里住下了,负责些乾清宫里的杂务。我和他,像是两个寂寞无依的旅人,凑在一块儿相互取暖慰籍。
我知他的冬郎走了,他已失了他的心魂。而我又何尝不是?我的生命,早已在暮春的那个傍晚结束了。
进宫后我尽量让自己忙碌得少有喘息的空档,有空便教小丫头春芍读书识字儿,每每也都疲累得一夜酣眠。
但我偶尔也会做梦,梦境里的情形只有一个。
当年那个拉着我的手带我走的少年,初春暖阳下,金线绣边的丝缎白衣衬得容颜精致如画。少年晶莹的肤色和清亮的眼,在莹白的梨花软雨中,染上一段经久不褪的香气。
又值惠妃寿辰,遇见昔日府里的丫头红湘。虽已嫁作人妻,却还是一样的巧言快嘴,拉着我直说公子生前的院子还收拾得齐整,等我有空回去小住。
我笑笑不接她话头,只问些不相干的:这会子想来早梅都开了罢?公子最疼惜的那株白梅,可还浅香依旧?
红湘听了却破天荒叹出一口气来:“柔姐不知道,那株素梅定是有灵性的。公子去了以后,整整三年一朵花没开过,生生秃光败尽。”
其实公子早打趣说过,那异品白梅出奇的矜娇,冬前三季一个照料不好,那年开的花定然蔫蔫黯黯没精神气儿。
但如今我却宁愿相信,那个我伴了十六年守了十六年的人,就是一抹白梅的魂儿。他走了,便也带走了那份素洁清幽。
有一回我在宫里见着老爷。那时他正坐在外间喝着茶等待皇上召见,记忆里那般神气威严的一个人,本朝辅政重臣,却花白了两鬓,投出一股子苍苍的老态来。
我眼一酸刚叫得一声“老爷”,他已急忙站起身来说:“柔姑娘如今是皇上跟前的人,再当不起这一声称呼了。”
我坐下陪他聊了几句家常,后来皇上回来召他进去议事了。
我只记得他说:“前些日子我在家里看冬郎生前写的诗词。我原以为,这孩子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这才知道,他心里头竟藏着那么多的苦楚……”
我不知该如何应他,只得默然。却不知公子在天上听见这几句话,是该欣慰,还是会伤心呢?
没过几天,我在暖阁里坐着看书,忽听得外间“咣当”一声重响,像是皇上翻了龙案。我心里一紧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紧紧抓着门上的帘帷,细听外头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得断断续续几句缓缓落下,似乎疲累到了极点:“……明珠私结党羽,罪不容赦……高士奇,朕命你将明珠罪状呈条列上……”
我退回去坐下,心情复杂。半晌,帘布掀动,皇上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只轻轻去抚书案上瓶里插的数枝寒梅。
这几年间,我眼见得他迅速地衰老下去。明明是方过而立的年华,纵是平日里养尊处优面容无甚变化,但眼里的那份神色却已变了。
若说从前是一种睿智明朗的黑亮,现今却是黑沉如一口寒潭,深不见底,总觉看着看着便要沉溺下去。那是一种连最亮的灯火最烈的阳光都暖不起来的清冷。
突然他头也不抬问道:“你方才都听到了?”
我没有答他,只推窗去看外面覆满深雪的屋檐。静了一刻,忽听得他沉沉叹了一声:“朕怕听见,他的叹息……”
如此匆匆又过了数载光阴。我偶尔听到几句关于公子和皇上的闲言,明明知道这紫禁城是个最最藏不住事儿的地方,心头却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地难过。
也有些闲话是关于我的。有时往后宫里去,一道道妒火中烧的目光刀剑一样投过来,“狐媚子”之类的暗骂直恨不得将我食肉寝皮。
我每每只是漠然无视,自做我的事去。她们只知皇上身边的人是我,却不知,皇上心里念着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一个春日傍晚,我送皇上的衣物去给四执库的人清洗,路过御花园,忽听得有人在低声哭泣。
我循声找去,绕过几株垂柳,看见原来是十三阿哥胤祥正趴在马背上抽泣,四阿哥胤禛一边牵着马头,一边软语安慰。
“别哭了祥儿,四哥这就找额娘替你作主,把你身边的奴才整顿整顿全给换了。”
十三阿哥抽噎得厉害:“别,四哥……反正,换了一批,新来的还是一个样儿……还得重新磨合着……”
我听得困惑上前去问,四阿哥眼圈儿也红着,见是我,叫了一声“柔姑”。
我问起事情的原委,四阿哥轻轻抚着十三阿哥的背助他顺气,微叹一声不疾不缓说了。
原就知道十三阿哥的额娘早早儿撒手去了,年纪尚幼的他在宫里极为失势。不仅一众皇子里头除了四阿哥就没人帮衬他,就连太子犯了错儿,代太子挨罚的也从来都是他。
可我也从没想到过,就连十三阿哥身边的奴才也敢反上天去。一句“淫贱材儿”竟是连十三阿哥早逝的额娘也骂上了。
十三阿哥抬起一张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