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的相框,里面放着一张合成的照片,他们三个人。现在手机照相那么方便,余声却从没想过要和老余合影,他以为老余会活很大年纪,他会看着余宇上大学,甚至是见证孙子结婚生子,毕竟他才退休没几年,余声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个年纪便去世,现代人活到八十已是常态,可老余连七十都不到,他怎么忍心离开这个世界,他怎么舍得?老余的最后一星期是在昏迷中度过的,倒数第二天,他突然清醒了,余声急急忙忙把医生叫过来,他们却把这个叫回光返照。余宇泣不成声,余声也不住抹眼睛,老余看着他们,眼神平静慈祥,他试图抬胳膊,没抬动,他张张嘴,声音像是缺了油的机器,干涩又乏力。老余干裂的嘴唇轻轻碰在一起,气息微弱,他只说了四个字:擦擦眼泪。
那天他们对着老余说了好多话,余宇哭得说话都说不清楚,没人听懂他说了什么,余声一直喊:爸,爸。老余不再说话,只是慈爱地看着他们。后来他眼睛睁不太开了,越来越眯,最后闭上——他累了,需要休息。于是他便睡过去,从此长眠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拍一张全家福。
余声复印了一张照片,又找了个镜框装上,打算放在办公桌上。
开学了,日子又忙碌起来,余宇每天乘地铁上下学,在隧道里驶来驶去。很快春天到了,列车来来回回,轰隆驶过,转眼又把人们送到了夏天,高考近在眼前。余声帮他计划着考完去哪儿玩,试图借此减轻他的压力,余宇每每心不在焉,说他只想睡觉,睡一个暑假。
高考只有两天,高中却有三年,若是从小学算起,他们已上了十二年学,就为了这短短两天的考试。临考前老师叮嘱不要乱吃东西,西瓜最好也别吃,平常怎么样这两天就怎么样,还特地给家长们发了短信,说不要在高考的时候大补。
余声知道有很多家长会去陪考,问余宇他要不要也去,余宇拒绝了,余声顺势作罢,决心在公司好好工作,争取把未来几天的工作加班做掉,好空出时间跟余宇出去旅行,结果那两天他坐办公室坐得也不自在,心里一直牵挂着余宇。
实际上,余宇浑浑噩噩地做完了四套卷子,会的写上了,不会的也蒙了蒙,没觉得非常顺利,但也不至于到考完便抱头痛哭的地步。最后一场考完,他以为大家会为已经到来的解放而沸腾,结果一切还是稀松平常。关于这两天,他印象最深的是他每次在校外的树下等开门的时候,总是在树干上发现一只星点天牛。
雨季憋了劲儿,给高考留出两个不甚炎热的晴天,考完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雨,接下去的几天,天气都是阴阴的,余宇骑着山地车出门乱转,时而有毛毛雨落在他的脸上,时而看见乌云后发亮的太阳。大雨过去,天终于晴朗起来,班里同学自发组织去爬山,去山下买票,全是拿着准考证排队买学生票的毕业生,像是学校郊游一般。
山上的夜跟城市里不同,灯光在下面,头顶是星光。他爬累了,仰头望着漫天繁星,幻想着余声在这里的情景;清晨,他又看见新生红日,山头密密麻麻全站满了看日出的人,可他明明跟人群站在一起,却仿佛只有他一个,高山的云把整座山头全搬空了,独独余他一人在这里出神地想着另外一个人。
他是期待和余声一起旅行的吧。
他们会一起去海边吗?
那会是怎样的海边,大海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在这个充满象征意义的意象里填充蓝色,把云彩撕成细条状的絮,在蔚蓝海面铺陈出他所设想的蓝图。还要有沙滩吧,沙子是黄色的还是白色的?他考虑着这些既有画面中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海水中铺出一条软沙做的地毯,余声来了,余宇欢欢喜喜地请他踩在沙子上。余声向前走着,跟他并排的人也一起走着,于是余声脚印的旁边随之又出现了另一串脚印——可这不是余宇的,他只远远地站着。
美好撤离得要比潮水容易。
这城市既大又小,让他总是能巧遇和孙博远走在一起的余声。
他脚下的沙子还是绵软的吗?那分明是铺了满地的玻璃渣子。
他们二人言笑晏晏,为替余宇添上了一笔假日海滩必不可少的欢愉声。
余宇忍住自己想要逃走的念头,他假装没有看到,按照计划回了家。余声说如果他们在一起了会告诉他,余宇总要相信他吧,于是到了晚上,余声应现承诺,坦诚公布了自己和孙博远的关系。
“我不奢求你祝福我们,”余声说,“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
余宇说:“你之前说了,你们在一起会告诉我的。”
余声“嗯”了一声。
话题是二人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提出来的,余宇表现得太平静,余声反倒没法安心看电视,他瞥了余宇一眼,开口:“我不会带他到家里来的。”
“我不在家的时候,他来了我也不知道。”余宇说。
余声摸不清他的态度。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余宇为什么对他谈恋爱反应那么大,他又不会跟别人结婚,也不会有人住进他们家里来。他以为余宇是反感家里有生人气息,却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