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南坐在门槛上,看院里的侄子侄女放爆竹。
头上扎着红绳的女孩儿猛然将点燃的硝石塞进竹筒,往院里的空地扔去。胸前挂着的白如米糕的小玉坠轻轻摇晃,黄色竹筒内噼噼啪啪的炸裂声如同惊蛰轰轰作响的雷。
因胞弟的丧事,母亲全然失了启程回渠州的心,便暂住京城的姑母家中休养。
元正再多的热闹也与穿丧服的落魄人无关。
小儿子不甘受辱自尽后,渠州刺史终日闭门不出,向来由她题字的桃符,也被交到了姐妹手里。请医师来瞧过,只说是郁结于心,开了几副化气的方子便算完事。
寒风阵阵,吹起立在屋外的竹竿上悬挂的幡子,也将孩童的欢闹声托举起来,演化为一朵紧挨夜色浮着的粉红色的云。
沈怀南仰头,瞧见墨蓝色的天幕。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才是母亲最大的郁结。
堂堂刺史,朝廷从五品官员,几上御史台皆被扫地出门,何其屈辱。
就在此时,一小厮快步走来,俯身在沈怀南耳边悄声道:公子,侧门有人约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鸟衔花玉佩,递给自家公子。
沈怀南微微一笑,将玉佩收入袖中。他朝院里的孩童们招手,温声道:叔叔先离开一会儿,你几个在这儿乖乖的,莫要伤了自己。
几个玩耍的孩子一同停下手中的事,脆生生地应了句:好
穿过挂着灯笼的廊道,沈怀南在提灯小厮的陪同下,轻启半掩的侧门。
来人拿一柄轻巧的唐刀,红木刀鞘缂金云纹,身披黑狐裘大氅,面容素白如冬日雪。
沈怀南含笑行礼。他拿过小厮手中照明的灯笼,示意他先退下。
天冷,内侍大人不妨进屋坐坐。沈怀南说着,微微侧身,似是要亲自为长庚引路。
长庚却道:不必。玉佩已送还,自此你我互不相欠。
大人怎么有空来?沈怀南似是不经意地发问。
殿下今日进宫赴家宴。长庚答。
那内侍大人的亲眷可是要在晋王府与您团聚?
我只有殿下。长庚微微眯眼,隐有不耐。
沈怀南嘴角噙着那抹不改的微笑,躬身道:大人,沈某虽出身低贱,却也是见过后院相斗的正君毒害小侍,侧君陷害正君。以色侍人,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跟了殿下十余年,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长庚冷笑一声,手中长刀出鞘半寸。殿下还没迎你过门,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沈某不敢。沈怀南言笑晏晏地行礼赔罪,纤长的刀影印上肩胛。沈某只是觉得这场合作可以继续下去。当然,是为了殿下。
长庚对合作不感兴趣,但听他提到了主子,便愿耐着性子听一听。
夏家乃是关陇贵族,延续的时日比大楚朝都要长久,祖上曾出过五位宰相,贵不可言。沈怀南冲长庚比了个手形,面色凝重。殿下择夏文宣做正君,为的就是得到夏家帮助。反观夏家,尚书令与中书令政见不合已久,而皇太女的正君寒川公子便是中书令之子。再加上刘静阁之事,尚书令必然不会将独子许配给皇太女。然而除了殿下,还有一个合适人选吴王。吴王生父九霄公子如今名为侧君,实则与正君无差,何况吴王的正君公子乃前朝萧氏所出,实打实算,夏公子还要管他叫一声姑父。
豪门姻亲,皆是如此,亲上加亲总归出不了错。
沈怀南伸出的手缓缓握拳,太女自小被圣人养在身边,权势之大、气焰之盛不必多言。吴王如今任卫尉少卿,正四品,后加封银青光禄大夫,从三品。晋王殿下虽有军功在身,可这里是长安,不是雁门!大人,尚书令若是将夏公子嫁与晋王殿下,图的是什么,您可明白?
图正君之位,图外戚之名,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敢问大人,那夏公子入了晋王府后,谁能保证他一心一意地为殿下呢?
这段姻缘中的弯弯绕绕沈怀南早已看透,因而当夏鸢手下的人找到他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下她的要求前往晋王府,扮演中间人角色。
比起与吴王联手,仍欠了那么点火候的晋王要更好掌控。那夏文宣既是两方联手的证明,也是一个放在晋王身边的眼线,一个向她施压的工具。
夏鸢看来是想当第二个长孙氏。
沈怀南细细品味着长庚微妙的神色变化,温声道:请大人给沈某帮助殿下的机会。您与我联手,于殿下百利而无一害。难道您想看着殿下被区区一个豪门公子把住命脉吗?
若是陆重霜在场,必会被沈怀南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逗乐。
在她面前,一口一个沈某不敢,信誓旦旦地说夏文宣入府后必然会听话。到了长庚前头,便死死咬着他的忠心,恨不得把素未谋面的夏公子描绘成野心勃勃的乱臣。
果不其然,长庚被他这一通话刺中软肋。
他冷笑着将唐刀收回朱红的鞘:别在我面前耍滑头。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