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的虞子衿东张西望。先看看嚷嚷着大王不可的臣,再瞧瞧闷声不语眯着眼的明哥文老头。他看了看恍惚无神的兄长与面无表情的都铭,皱皱鼻子,用软乎乎的手掌握住玄北的厚实的手掌。
“诸位。”
玄北留下一句话,“我只能祝你们——”
“万里江孤心治,千古美名万事传。”
咯噔。
他们的心齐齐咯噔一声。
朝堂如乱葬岗般沉闷,仿佛在沉重的陈述或诅咒中死去。
在玄北身边伺候了一辈子的颜诸老公公垂下松弛眼皮,厉声道:“恭——送——大——王——”
殿下宫女太监不明所以,连忙随声附和,“恭送大王!”
恭送大王恭送大王,百千人齐声动天,眼睁睁看着两双脚从面前经过,渐行渐远。
前头有马,玄北翻身上,将虞子衿抱上。一声令下,血汗宝马仰身长鸣,四蹄踏动,跑出大而无当的前殿,冲出庄严宫门,永远离开了金丝牢笼般的王宫。
虞子衿似有所觉地回头。
殷红宫墙上,不施粉黛的王后婴贞伫立。身骨瘦弱,衣袖于强劲风中翻飞,犹如摇摇欲坠的风筝。
“我们出宫了吗?”虞子衿问。
“嗯。”
“再也不会去了是吗?”
玄北又嗯了一声。
于是虞子衿用力地看一眼婴贞,把整个王宫中最深情又聪慧的女子面貌铭记于心,再也不回头。
再也不会遇到如此至柔至刚、至善至狠的婴贞了。明明选择王后之位不再爱,却在此时此刻换上寻常女子装束,不知想生死相随还是也指望过玄北带她一同走。
她对玄北情深似海,但玲珑剔透绝不纠缠。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女子了。
虞子衿想着,没有告诉玄北城墙上有人遥遥目送他走远。
不要再让任何人事物绊到玄北了吧?
婴贞必然也是如此打算,才没有出声。
自由的马欢快地跑,把繁华如旧的街市一股脑儿甩在身后,往荒凉的城郊村庄跑去。
虞子衿疑惑地问:“我们去接戈颖和卓玛拉吗?”
以防万一,二人半月前提早出宫,此时似乎在别处等着他们。
玄北摇头,“去告别阿寥莱。”
虞子衿含糊哦了一声,到了竹屋立即迫不及待地跳下去。推开门却不见人。
“白胡子!”
虞子衿一边将小小屋子翻个底朝天一边叫喊:“白胡子出来!”
不见其人。
“白胡子去哪里了呀?”虞子衿撅着嘴,发觉玄北一动不动站在木桌前。
他们曾在此把酒言欢。
“我们要等他吗?”虞子衿有点舍不得这个古里古怪的老头,苦苦思索如何告别。
玄北淡淡笑道:“不用。”
“不等?我们不和他告别啦?”虞子衿歪头。
“他走了。”
玄北注视着前方,阿寥莱之妻的牌位不翼而飞。
六月时节,他问:若有一日新王替旧王,先生将如何?
阿寥莱答:无论何人成王,与天下百姓无干,则与他无干。
玄北便以为他也不中意他这个无为王。然而,立志辅佐明君治天下的老头,分明与虞清安君子之交,却带着妻子亡灵离开上京。这是否意味阿寥莱对他并非毫无情谊?
细细想来,颜诸倒也提过几回人老不中用,是时候出宫过几天好日子等死了。他信以为真,特意为颜诸留道旨意可出宫。
也不知颜诸是否同样不愿伺候别人去了?
更多情形浮上心头。
决塞离京前主动将妻儿送来,以证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都铭问他江山美人孰重。
八年前玄北提拔都铭做主帅,都铭声称报答,询问他的志向在何处。
一统江山或是荣华富贵?
其时候玄北介于王位纷争,劳累不堪。思来想去无言以对,只答尚未寻到真正心意所在。
“待得大王寻得心意,末将万死不辞。”
冰天雪地里,天下最吝啬言语的都铭口吐豪放言语,叫玄北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如今他答心意重,都铭既记得也明白他的心意。
如此看来,人生近三十载不算一塌糊涂。
玄北松了一口气,积压已久的烦闷消失殆尽。
再上马后,虞子衿来来回回讨问阿寥莱去了哪儿。得不到答案,又软软糯糯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呀?”
玄北想了想,答:“天涯海角,四处为家。”
声音愉悦得前所未有。
虞子衿后知后觉去看他,见冷硬的面庞倏忽柔软,见眉眼中阴郁一闪而空。玄北兴致勃勃,嘴角挂恣意的笑容,气势张狂。
如此自在。
真好呀。
虞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