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河水稳了,此番回京孟时清决定先走水路再坐马车,也好少些路途奔波的劳累。
景和看着他们珍而重之地道别,心下颇有些感触,他朝着蒋道那儿走了过去,说:“蒋县令,身正心平,方可历世路之险。”
孟时清目光微有些诧异地看向景和,后者认真地盯着蒋道,蒋道一开始没懂景和的意思,景和又说:“我相信你是个好官。”
蒋道这下懂了,皆言为人八面玲珑,圆滑老道方可立足于这世上,却不知恭迎讨好,阿谀奉承间人会渐渐将自己的本心磨蚀殆尽。蒋道虽没有贪污百姓的一丝一毫,却从未在那些克扣百姓的官员面前挺直腰杆做人。
孟时清的到来还有景和的一句话终于让他有了醍醐灌顶之感:为了迎合讨好他人而修剪自己的人最终只会将自己修剪殆尽。
蒋道恭恭敬敬朝着景和作了个揖,抬起头的时候景和看到他的眼眶微红,心下还感概着蒋道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天天动不动就哭。
“下官祝王爷和景公子一路顺风。”
景和站在船头看江面辽阔,前几日还是怒浪滔天的大江变得温顺平和。江岸上的人群随着船只远去显得愈发渺小,然而即便是相隔着一段距离,景和似乎还能清晰地看见那些人脸上依依不舍的表情。
“终于回家了…”
孟时清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说:“此番回京要生出许多异数了。”
景和惊讶道:“怎么了?”
孟时清说:“原先只以为这些事不告诉你也无妨,眼下却不得不说了。你可知太后近些年为何会重武轻文?”
景和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太后是向着你的。”
孟时清笑道:“你说到点子上了。太后背后的家族是京城世家,这些世陇门阀历来手中就操纵着重权,无论是地方军队还是宫中的御林军,都有他们的势力参与其中。这两年太后为了支持我,将不少权利都集中在世陇门阀手中。故而有了重武一说。”
景和自然地追问道:“那么轻文呢?”
孟时清说:“朝廷上与世陇门阀对抗的历来都是那些寒门子弟,他们多是通过科举考试才踏上仕途。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便是文臣,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股与太后敌对的势力。”
景和很快就抓到了关键的地方:“如今你回京要面对的便是他们?”
“是。”
“可听你的意思这股势力是从前就存在的,之前看你胸有成竹,怎么如今反而担心起来?”
孟时清淡淡地说:“出了些意外,以丞相为首的那派人如今找到了靠山。”
“靠山?”景和想不出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还能有什么靠山,除非是小皇帝。可小皇帝不是太后的儿子吗?
孟时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景和:“怎么了?看我做什么?这靠山还能是我不成?”
孟时清忍俊不禁,摆了摆手说:“不是你。那人叫孟疏朗。”
“孟——疏——朗?”景和的尾音几乎是破碎的,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反复体会后面两个字,“疏朗?是我认识的那个疏朗吗??”
孟时清点点头,“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他也姓孟,他是你的亲戚?还是说...”
景和忽然想起那日绿釉对他说的话——“瞧对方这派头,疏朗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当年府上出了点事就把主母生下来两个月的孩子弄丢了,找了这许多年,却不知道这小孩儿原来同他们一块儿就这天子脚下。如今也算是阖家团圆了。”
他忽然明白孟时清所说的靠山是什么了。
孟时清看他面上丰富多彩的表情,不由失笑:“小景果然是聪明人。当年先皇后在冷宫中生下九皇子没多久就去了,九皇子一出生便陷入了宫闱的斗乱之中,后来又被有心人抱出宫外流落民间。如今辗转多年终于找到当年出生两个月便下落不明的九皇子了。却不知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那人竟就是你娘亲当年捡到的孩子。”
景和想破脑袋也没想到那个从小和自己在一块土地上打滚长大的小杂役身上竟然流着皇室的血,如今更是眼前这人明面上的弟弟暗处中的敌人。
孟时清继续说:“本王原先有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后来犯了错让先帝谴回封地,身边没有助力之人自然成不了气候,况且有本王那几支军队压着,料想他们也起不了事。若说顺理成章,本王自然可以在小皇帝去后登上皇位,可如今孟疏朗回来了,他是先皇后的嫡子,坐上皇位也名正言顺。说到底本王不过虚长他几岁罢了。”
景和在脑中厘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心下了然,眼下朝堂两边势力对立,自小长在民间的嫡子孟疏朗与从小养尊处优的六王爷孟时清,一个身后是数以万计的寒门子弟,一个身后是嚣张跋扈的世家贵胄,将来无论是谁做了皇帝,另一方的那人日子必然就不好过了。
船行江中,两岸青山夹着一道阔河向东延伸开去。景和垂首看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