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秉虽然人在东宫也常常听到朝中的风起云涌,人心诡谲。庶出的大皇子身染恶疾,一病不起,并非一母同胞的四皇子在兄长病榻前守足了两个月,端茶递水不离身侧,大皇子薨了后,又于灵前流泪泣血,把孝悌至诚演了个十足十更是赚足了人心和圣眷。
顾秉没有见过轩辕昭旻在兄长灵前夸张的表现,只是偶然看见在上马车的一霎,轩辕暗淡的脸色和轻轻的一声叹息。
东宫的其他人脸上表情也愈加凝重,谋臣策士来来往往,很多时候书房的争论会持续一夜不停歇。顾秉不善计谋,更不谙天家萧墙之内的那些尔虞我诈,便依旧做着自己分内的那些事情,仿佛时间从来未曾走过。
倒是远在升州的舅家听说自己现在当了从六品的官,倒是派遣了些下人前来打探,甚至还带了些礼品,从未得到如此礼数的顾秉冷笑着还礼,并且托仆从带回整整四十两银子,他从舅家“讨”来的全部数额。
当顾秉被叫入内庭和东宫的心腹们一起密会时,并没有过多的惊讶。而心里不安焦躁的情绪在看到轩辕时到达了最高点。往常看到他的时候,不管是多令人郁卒的情况,他总是在笑着的,也许是谦逊的微笑,也许是开怀的朗笑,也许是不羁的冷笑,无论笑的意义如何,他总是在笑着,不知道是给自己还是给旁人信心。
而这次看到他,他没有笑。
他漆黑的眼眸里有灰心和疲惫,有失望和痛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他是太子,是东宫之主,是这里所有人身家性命,荣华富贵的依托,他还是亿万黎首和万里河山未来的主人,人们急于从他身上得到力量和信心,他还得打起精神来强撑着应付所有的难题,直到他们迎刃而解。
目击这一切的顾秉突然感到疼痛,一种利器重击心肺的钝痛,得不到,放不下,忘不掉。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春秋冬夏,日日年年,他的余生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为那个宝座之上的男人疼痛,所有的风霜沧桑,奔波劳碌,勾心斗角抑或是宦海沉浮比起那阵阵钝痛来,似乎都有些微不足道了。
可他终究是选择甘之如饴,为他宣誓效忠的君主。
定了定心神,顾秉转向较为亲厚的周玦:“怎么了?”
周玦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史阁老今日朝会的时候,圣上问他是否愿意担任太师。他再度拒绝了。”
顾秉蹙眉,这件事情并不算特别奇怪,定还有内情:“然后呢?”
周玦沉默不语,轩辕却一眼扫过来,眼神阴鸷。
轩辕看到顾秉后,勉强笑笑:“对方来势汹汹,看来我们也不得不积极应付了。”
沉吟了一会,轩辕起身执笔,顾秉在群臣中品秩最低,于是自觉站到他身侧磨墨,看到他写的内容,不由得一阵心惊。
轩辕边写边交代:“秦泱,孤会保举你去吏部,到那边之后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那里都是王丞相的人,你自己要小心。”
秦泱称诺。
轩辕的一手飞白书写的潦草不堪,足见事态紧急。
“赫连默,去西海剿匪,孤手下的羽林郎随你挑,几年之内一定要把西疆控制住。”
“周玦。”轩辕顿了下,口气缓和下来:“之前王博王相在朝的时候为孤做的已经很多了,令弟在北疆也做得很好。孤很是感激。”
周玦脸上是难得的肃穆:“臣蒙殿下知遇,当竭忠以报。”
轩辕点了点头:“江南是天下粮仓,孤之前让你联络当地豪商做些生意,你处理的怎样了?”
周玦有些自负地笑笑:“当下是用钱用人之际,在下定不会让诸位穷了去。”
挑起嘴角,轩辕下笔:“周卿来京城许久,恐怕已有些思乡了罢。正好前几日周大人从江南致书称周老太太病重,孤想办法,一定把江南东道观察使的位置留下来给你。此去山高路远,望君珍重。”
顾秉一边磨墨,一边心下疑惑,以轩辕的个性,之前一定早就已在朝中遍植势力,为何到这个时候才开始把东宫中的心腹委以重任呢?而如此大的动作,他不怕打草惊蛇不怕引得陛下猜忌么?更何况,他身边可用的人不就更少了?
突然有冰凉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抬眼看到轩辕似笑非笑的眼,顾秉这才注意到,磨的太快,墨都溅出来了,几滴氤在上好的生宣上,像是幽暗之中窥视的眼睛。
顾秉抿住唇,停手侍立在一侧,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各种利害关系纠葛如乱麻一般。
轩辕又紧接着安排了东宫中大约十几人的去向,环视了一下周遭即将各奔前程的心腹故旧,饶是铁石心肠的人,脸上也不由得有几分不舍。
“这些年,在东宫,诸位鲜有施展抱负的机会,算是孤对不住诸位。现在诸位远隔山川,若是能顾及在东宫同舟共济的一点情意,昭旻已是感激不尽。”
众人皆是潸然,顾秉低着头,想起自己刚入东宫没有多久,还没来得及和这些前辈熟稔就又要分离,甚至自己都没有来得及和每个人都说过话,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