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嘉禾点点头,她把父亲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起来的时候有个小趔趄,但她掩饰过去了,摁掉了电视,父亲摇晃着走路,看着就很吃力。
两个人搀扶着回到房间里,徒留陆见森一个人在客厅里,沙发后面没有地毯,他坐得全身都凉,连身体里流的血都带着冰碴子似的。
他掐着自己的手,克制着自己的哭声,巨大的悲伤席卷了他,让他在那一瞬间暴风成长。
那一年,他十岁,陆嘉禾十七岁,她和母亲度过七个年头,所以她能在晚上扶着父亲回卧室去,他只能躲起来,无声地落泪。
家里人总觉得他的自卑来源于对身体的逐渐理解,但只有他知道,那是一瞬息间的事,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身体,把它看成一种诅咒,诅咒他没了母亲,诅咒他被无形地和别人划出界限,诅咒他身边所有的亲人都拿别样的眼光对待他。
他总是会想,母亲知道他是个怪胎吗,如果知道,他还会愿意碰他,愿意对他笑吗?
但事实上,他都没看见过母亲笑,只是他脑中可悲的臆想。
陆见森跳下了床,翻出了运动服,把手机扔在宿舍里,就带了一串钥匙,热了热身,出了门。
外头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加州的太阳毒得很,路边的大树又没几棵,那阳光丝毫没情歌里唱得那般浪漫,灼热地烧在他后背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呼吸,迈开步子。
跑步的时候,他才能什么都不想,累到步子都迈不动的时候,世界才会照常运转。
说起来很讽刺,这个习惯还是因为向海养成的,他们呆在一起的时光太长太长,就连细枝末节的地方,全被涂画成彼此熟悉的模样。
小时候他们俩都是小胖子,他是因为父亲纵容,要什么给什么,零食冰淇淋小甜点,天天变着花样胡吃海塞;向海是因为家里管得少,五六岁就会自己泡泡面吃,虚胖。
上小学以后,向海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放学了不肯回家,要在操场上先跑十圈。
他自然是没有十圈的耐心,别说十圈了,四圈都不成,四百米的标准操场,向海跑的还不是最内道,专挑最远的路绕。
他就跑跑停停,开心了就跟着向海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跑累了就窝在旁边喝水,还充当马拉松播报员,一边举着水,一边卷本教材当话筒。
“迎面向我们跑来的是1111号向海选手,看啊,他飞扬的板寸,他坚定的小眼神儿,他肉肉的胳膊,啊,肉肉的胳膊,不要离开我!”
他唔哩哇啦乱叫着要上去阻止向海继续跑下去,向海满身大汗,累得话都说不完整,边跑边安慰地摸他的脑袋,他捞着好处了才乖乖地蹲旁边去。
不过跑步的效果很好,向海跑了一个学期,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到那学期期末,他曾经的运动服穿起来,已经像个帆似的挂着了。
向海跑到了最后一圈,他无聊地站在终点线上,沿着白线走一字步,远处传来低吼声,他抬起头,风吹来,迷了他的眼。
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知道自己被扑到了地上,背抵着滚烫的操场地面滑出去一小段距离,向海撑着手压着他,脸上的汗滴在他脸上,气喘的声音很大,心跳的声音更大。
“陆见森——”
他回应都来不及,嘴巴被狠狠蹂躏着,向海是沙漠里徒步行走了几天几夜的旅行者,而他是他眼前唯一一片绿洲。
“团团,我做到了,为了你,全部都只是为了你。”
那声音又回荡在脑中,陆见森的脚步停了下来,学校的隔壁就是海,风都带着一股咸味,一浪接着一浪拍上岸边的岩石,溅出来的水滴打在他发烫的身体上,冷得他全身都发颤。
“啊——”
他朝着远方大喊,把胸腔里闷着的情绪统统吼了出去。
“向海——”
他喊得喉咙都发疼,陆见森的腰弯下来,抱成了一团。
伴着一声哽咽,他终于哭了出来。
第十章 月色如水
姚承安老远地看见陆见森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餐桌上,面前摆了一大堆垃圾食品,而他正在努力挖着一个圣代。
“嗨,好巧啊,学弟!”
陆见森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圣代差点掉下去,舔了舔嘴巴,才慢悠悠地答着:“学长好。”
“中午你们俩跑去哪儿了?微信也不应?”
陆见森呆楞楞地看着姚承安,下意识地去摸手机,才意识到自己把手机落在了房间里:“抱,抱歉,我手机忘带了。”
“没事,没事,反正我中午也就随便吃了点,又被叫去做苦力了,”姚承安不在意地摆摆手,实际上他也没找很久,直接把中饭带去开会的地方吃了,“向海和你在一块儿么?”
“没,没啊……”陆见森欲盖弥彰地扯了扯餐盘,“我刚才去跑步了,现在有点饿。”
姚承安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汉堡薯条汽水鸡块,又看了眼陆见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