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蝉蜕</h1>
刘玉想骂她,又不好骂。
福玺揉眼睛,哭,往他怀里钻,刘玉嘲道:“别以为流几滴眼泪,这事就过去了。你不是三岁了,这世上,有些坎儿过得去,有些坎儿过不去。这么大个人,躲在小孩子的外衣下,就真是小孩子了?人要脸树要皮,没脸没皮的那叫无耻。”
刘玉有时候恨她傻傻的,什么都不懂,所以故意要说难听话,看她究竟有没有心肝。于是福玺真的伤心了,先是扭扭捏捏的哭,一会儿便泪水滂沱大哭起来。
刘玉道:“你自己反省吧。”说完出门去了。
刘玉回到娴妃房中,谢媛仍然呆呆坐着。
她成天就是呆坐,不笑也不动,一坐坐一整天。刘玉有时候过来,陪她说说话。
谢媛两眼放空,呆若木鸡道:“刘玉,你是哪年入宫的。”
刘玉道:“嘉佑十一年。”
谢媛道:“你爹娘是做什么的。”
刘玉道:“他们是种地的。”
谢媛道:“种地好。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谢媛道:“你年轻,人聪明,样貌又好,不去想办法奔高枝去,在这冷宫里耗什么。人生几十年,转眼就没了。多可惜。”
刘玉道:“娘娘,人生几十年,谁不是在耽误青春呢。”
刘玉本意是想找谢媛,说说福玺的事。可是见到谢媛,又感觉她这麻木不醒的样,又感觉无话可说。
回到房里看福玺,这丫头还窝在被子里哭呢,两个眼睛都哭肿了。衣衫凌乱,坦着小肚子。
刘玉道:“哭够了没有?”
福玺只是哭。
刘玉道:“晚饭不吃了?”
刘玉拿了帕子,替她擦泪:“知道错就好了。起来洗洗脸,吃晚饭。”
刘玉让人把水端到床边,给她擦抹了手脸,像擦抹一只小花猫似的。
福玺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像这样哭过了。
她从来是无忧无虑的。虽然从小长在宫里,没有爹,娘也不管她。她娘脾气古怪,好的时候不言不语,像个木头人,不好的时候就是个疯子,对着她又打又骂。但福玺从来没伤心没哭过。她只是不懂。幼年的她,总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娘。她娘好的时候,她便凑上去,跟她亲近亲近,抱抱她,跟她说几句话。她娘不好的时候,她便跑的比兔子还快,躲的远 远的。小的时候,她身边有个嬷嬷照顾。四岁时,那嬷嬷就死了,身边有几个人看管她,但只是管她的衣食,没人把她当回事。她就像是宫里养的猫儿狗儿一般,自生自长。每天一个人玩,她只晓得日出日落。至于日光下的喧嚷,跟黑暗里的阴霾,都跟她没有关系。寻常人看到的是熙熙攘攘的人间,听到的是七嘴八舌的人语,她只晓得园子里的花儿、草儿,土里的甲壳虫。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她哭,就是刘玉。
福玺七岁那年,刘玉入的宫。年纪只比她大五岁,但已然是个清俊少年的模样。丽坤宫多年没有生人进了,那日不知怎么,突然新派了一个宦官来。刘玉刚入宫时,也是低眉顺眼的,走路看着脚背,讲话轻声细语,然而无论如何卑微小心的举止,都掩盖不住他身上的光芒。他长得非常漂亮,身体柔长细嫩的像刚抽条的柳树,皮肤洁白,红唇皓齿,眼睛如绽开的桃花一般。他出现在谢媛身边,服侍谢媛的起居。
福玺什么也不懂,但也看得出他好看。
从此,她的世界,就不只有花花草草,不只有甲壳虫了。她开始好奇地关注刘玉,偷偷地看他,打量他。
刘玉刚入宫时,性子还很生疏,除了做事,不太说话。福玺偷偷趴在母亲的门边上看他。刘玉拿着梳子,替谢媛梳头。空旷的殿中寂静无人,只有阳光从窗子里射出,照见无数飘荡飞舞的尘埃。褪了色的帷幕依然低垂,老旧的宫殿泛着微微发霉的气息,刘玉就在这尘埃和霉灰之中,替谢媛梳头。一切衰老的,死气沉沉的景物之中,唯有刘玉是新鲜的。他的脸,新鲜的像是三月的桃花,芬芳扑鼻的,还带着清风和雨露的气息。他的手则洁白柔嫩的,像雨后的栀子花,一袅,一袅,轻轻拂过谢媛的发丝。
福玺只是偷看他,但是并不跟他说话。
刘玉看见了她,目光转向她,福玺跟他对视着,大胆而好奇,但就是不说话。
刘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福玺见他要起身,便兔子似的,一溜烟转身跑了。
然后过不久,她又来偷看。刘玉住的屋子,是她最好奇的地方。刘玉不在的时候,她会偷偷潜进他的屋里,四处看看,好像一只巡视领地的动物。
每当夜深人静,刘玉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便能感觉到门外有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便是福玺。她从门缝里偷窥着刘玉在房中的一举一动。刘玉换衣服,刘玉洗澡,刘玉吃饭,刘玉睡觉。
刘玉被人监视的很不舒服。有一次,刘玉忍不住,趁她偷看自己时,突然打开门,一把捉住她手,质问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