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在学校里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不会待很久,怎麽说呢,他好像就一直在那里,只是躲了起来,你很难去发觉到他到底在哪里,做些什麽。
「我没想到他也会突然搞失踪这一套,感觉还满微妙的……但如果这是他的好意,我想你还是欣然接受比较好,比较聪明。」
杨灵晔静静听著,开口时语气是很平静的:「学姐,你知不知道,怎样才能……」
「我不知道。不是道士的人能够抓得住鬼吗?那家伙比鬼还厉害,你没有感觉吗?」
那他当然是知道的。杨灵晔只能苦笑而已。
托言说要去买别的东西,他一个人留在原地,其实他只是想静静坐著而已,人群在身边像流水一样移动著,没有人曾有过片刻停留。
这景象既繁华又苍凉。
他将冰冷的手放在口袋里,烟盒躺在手心中,已经被暖热了。
站在人群里,他有些茫然。
他低头看了一下表,已经十点半了。然而就在眼光移动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还看到了些什麽。
出现在眼角馀光的是一道被行人景象切割後的侧影。
那一瞬间他无法动弹。
再抬头寻找时已经看不见了,但身体却在他察觉到的时候开始挤进人群里,喉咙乾哑得叫不出那个名字,但他知道自己心里的声音与其说在祈祷,其实更像恳求。
不会看错的。
不会看错的,他清楚记得略长的发丝落在後颈的那幅景象,也记得对方穿著长大衣时的身体线条。不会看错的。
不会看错的。
他们开始倒数的时候,杨灵晔才终於回过神来,奔跑与心急让他满身是汗。
他站在临河的阶梯旁,空气里满是咸味,那令人想起在花莲的那一夜。那天早上他们曾经一起在海边散过步。
不远处就是出海口,应该漆黑的河面上满是岸上的灯火远映,应该漆黑的天空里铺著淡淡的丝绒似的光芒。他茫然地站在天地之间,突然觉得,此处竟然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们齐声数完的时候,天空堆满了彩色的烟花,虽然转瞬消失,却接连不断,但他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
天空与河面上都是动人的炫光色彩,既美丽又虚幻。
那种从身体深处透出来的寂静包围了他。
烟花散尽的时候,他嗅到灰烬的馀息。
唯一能带给人安慰的只有这股熟悉的海风。
也许他站在这里,心却留在那片笼著薄雾的才刚日出的海面上。那时候那个人还在他身边。
他还有机会说出那句话。他还来得及……
烟火散尽,人群亦以缓慢的速度散去,杨灵晔在阶梯上坐了下来,从口袋中抽出那个烟盒。手指慢慢划过上面的花纹,摩挲的动作带著珍爱,他打了开来,抽出一根烟。
含住烟头的时候,他才刚想著要去哪里找火,却突然在缺了一根烟的烟盒底部看到一片白白的东西。
他抽出那张纸,上面的字迹非常熟悉,只简短地写著一行字。一个地址。一座山的名字。
◇ ◇ ◇
从火车站出来之後,要转两班公车才能到山脚下。山下有接驳公车,半小时一班,车程二十分钟,但是下车後还要步行一段时间才能到山腰上的寺庙。
其实那段山路两旁有许多商家,在假日时很赚观光客的钱,只是周仲言已经来过许多次了,所以并没有多看。
今天天气很好,但是是平常日,故尔山路上一片清冷。有个小女孩坐在路边吹著横笛。
巷子里似乎有人拉著胡琴。
周仲言慢慢爬完数百道石阶,和里面的僧人先打了招呼。他们留他下来用素斋,但是他婉拒了,从寺後面的小路往後山而去。
那条小路更蜿蜒曲折,一开始他还需要僧人带路,但是现在已经很熟练了,尽管他上次来已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也没有忘记路线。
虽然是刚过正午的时间,但山里却一片氤氲弥漫,十分清凉。他脚下不停的至少走了快一个小时,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叶子和草,鸟鸣似乎已经包围了整个世界,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迷路的时候,才终於找到那条小溪。
沿著溪往上游走了许久,终於看到那座小小的木屋。
屋子很简陋,在溪流与屋子之间有一个小小的蓄水池,浅而清澈,旁边养的那几只大狗见到他来都扑了过来摇尾巴,周仲言拍了拍它们的头,站在屋子前喊著:「阿晔,你在不在?」
他叫了几声,才有人从屋子後方绕出来。
「你比我预计的还早到,我正在念经。」
杨灵晔看起来似乎比上个月见到时又瘦了一点,而那种沉稳的寂静则变得更深沈了,即使他在说话,周仲言也觉得这个人是安静的。
不过整体来说还不错,他还是穿著那种看起来很粗糙的衣服,但全身上下都非常乾净而清爽,一点都不像住在山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