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他的腕子,按着他突突跳动的脉。
“恩,书房里有一个沙发,拉开是一张好大的床,郑阿姨做的疙瘩汤也很好吃,她问我是谁,问什么在郑叔叔家,我说爸爸和叔叔有事儿暂时不能照顾我,我很快就会走的。她就笑了摸我的头,说她不是那个意思。”
乔奉天沉默了一刻,低头看他,“郑阿姨?”
小五子抬眼,“恩,郑叔叔的姐姐。”
“那你要叫大妈妈,不能叫阿姨。”
小五子弯起眼睛笑,脚边有个水洼,就跳起来蹦了一下,“可是她看起来很年轻嘛。”
利南一钩牙白新月。
杜冬早就把李荔从网咖二楼的储藏间接回了自家的新房。家不大,两室一厅,还是按揭,在离理发店隔了两站路的清水龙苑。低档的小区,房子大多建的密密匝匝,见缝插针地拼命加盖,如同一樽樽排列齐整的黑影武士般,沉闷,蔽日,障目。
路口的几株法国梧桐倒是良品了,需两人才能环抱的丰茂高大,晚风吹拂里,叶片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
乔奉天愧疚极了,难过极了,他最怕把孩子蒙在鼓里,留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心里埋上东西,其实是不会消解的,而是是会生根的,会发芽的;人的每一次思考,每一次忧虑,都是阳光雨露,都能促成它枝枝蔓蔓地无声地衍生繁长。
心智越不装的成熟,则越容易反噬。
可在确定乔梁会平安无事之前,他又绝对不能擅自明说。他没办法给小五子一个明确无误的保证。
乔奉天在树下蹲下,把小五子的裤子折了一道。
“下次再买新的吧,一定不买那么大了,卷着跟要下田插秧的似的……”
小五子乐,还预备着说“买大了能多穿几年”,想起来乔奉天不喜欢,就没说,就笑着点头,“好啊。”
乔奉天心皱成了浸过水的纸做的一团。
“再在杜冬叔叔家待一两天,最多一两天……就没事了,就回家了,好么?”
“好的,小五子知道了。”
乔奉天忍不住,“你怎么就不多说两句呢……”
怎么就不多耍耍赖,多撒撒娇呢,你才八岁啊。
小五子就不说话了,看看地面,看看乔奉天,就是不张嘴。他漆黑的眼睛里像下过场雨一样湿漉漉的,他伸手揪了一把乔奉天的领角,再用拇指小心碾了碾乔奉天卧蚕处的淡青色。
杜冬下楼,温温柔柔地摸摸小五子的头,把他接走了。跟在后头的李荔回头,冲乔奉天使了个“放心吧”的颜色,乔奉天就冲不断回头的小五子摆了摆手。等他们上去了,才转身走。
乔奉天确不能逗留,医院来电话了,乔梁今晚就快醒了,家属尽快来。
利南市委医院反反复复的去,以致总记不住南门北门的他,现在几乎能闭着眼睛摸到监护病房。
走廊禁止交谈,禁止吸烟,禁止家属长时间逗留。乔奉天今晚是例外,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踮脚,隔着门上一方明净的玻璃方窗,牢牢看着病房里,床上的,头上裹着厚厚纱布,合目安静躺着的乔梁。
覆着被子的腹部起伏,是能看出他是活着的。
踮脚很累,小腿不断释放乳酸。乔奉天却舍不得落脚跟,反复撑起,把前额低上玻璃。冰凉的温度隔着一层额发透进天庭,浸到脑仁里。
他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
事实上,机场比婚礼殿堂见证了更多的真挚亲吻,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的虔诚祷告。
能力很重要,钱很重要,要尊重有能力的人,要尊重钱。但活着更重要。
乔梁人不如名,没有钱,也没有能力,但不妨碍乔奉天拼了命也要拽住他,护着他。当年的事情败露,人尽皆知,支教男青年不置一词,不作任何该有的解释。乔梁怨恨所有人只指着乔奉天的脊梁骨,从来也不考虑另一个当事人究竟干了什么破烂事。
乔梁嘴笨,时常被气得流泪的温和的人,竟能头脑一热,大晚上独自跑去男青年躲着的小宿舍,手起砖落给了他狠狠开了一瓢。鸡都不杀的一个人,沾回来一手鲜红的血。
乔奉天夜起,哆哆嗦嗦地小声打水,替慌地喘着的乔梁擦脸擦手。
乔奉天抱着他哭的像个傻.逼,断断续续地说,哥你别慌,你也别怕,他要真报警真追究责任,我就说是我干的,我替你蹲大狱吃牢饭去,我小,不会判重,十年八年他妈我也不怕。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笑话了,两兄弟谁也不提,谁也没忘。
如果要把下半辈子的精力全部预支在一个人,一件事上,当然不甘,当然苦恼,但如果一定是这么个必然的境遇,乔奉天也一定不会踟蹰犹豫,不做他想。
乔梁是八点多的时候醒的。
大帮的一声涌进了病房,主任被拥在中央。乔奉天被挤在小小的拐角。
四肢自主活动几乎做不到,只能做到简单的呼唤睁眼,但反应十分迟钝缓慢,眼神涣散迷茫,也偶有渗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