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楼下,慢悠悠地端着一碗豆浆喝,胡不归就在他对面坐下,季鹏程带着微许审视地看了他一眼,问:“苏轻那小兔崽子呢?”
“过一会下来。”胡不归大概知道季鹏程和苏轻的关系,也略微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能把骗人变成一种艺术的老家伙。
季鹏程听了,就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稀奇了,我认识那小崽子的时候啊,他天天起得比鸡还早,整天天不亮就要出来祸害。”
胡不归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就接了一句:“他睡眠不大好,平时能多睡一会,就让他多睡一会。”
然后他皱了皱眉,盯着桌子角发了片刻的呆,好像有些欲言又止似的,季鹏程老神在在地看着他:“干什么,有什么话要说?”
胡不归本来就不是很会说话,又觉得自己是有点没事瞎操心,被季鹏程一问,愣了一下,更不知道怎么说了。
季鹏程端着豆浆挡住嘴,却挡不住弯起的眼角露出的笑纹,这使得他的眼珠看起来特别亮,闪着点贼光似的。
“那个小兔崽子啊,真是个兔崽子,胆小。”季鹏程说。
胡不归一愣,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心想苏轻怎么会胆小呢?
季鹏程顿了顿,就接着说:“这人呢,走过一道坎,就会多一个心眼,他见过最坏的事,受过别人没受过的罪,所以凡事也就愿意比别人多想两分。那个什么……乌托邦的,当年不是用他做过吸收别人情绪的载体么,他熬过来了,现在没疯没傻,看着是好好的人,可是就落下了这么个凡事刨根问底的毛病。”
胡不归一个字也舍不得漏听:“什么是……刨根问底?”
“别人遇到事,大多就事论事,他不行,他必须得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弄个一清二楚才能放心。”季鹏程夹起一根油条,缺了一颗门牙,有点漏风,吃东西的时候无意识地往旁边挪动避开门牙,总像是腮帮子使劲似的,慢条斯理地嚼了两口,才接着说,“可是有些事虽然不是凭空发生的,虽然也是有理由的,但不是你一个人光凭着自己使劲想就能想明白的。他看不透这个。”
胡不归皱着眉琢磨他这句话。
季鹏程看了他一眼,说:“比方说吧,你不是跟这个傻小子好上了么,光是这个他就糊涂着呢。”
胡不归心里一动:“他糊涂什么?”
“你对他越好他就越糊涂。”季鹏程一针见血地说,“你看上一个人,想跟他一过,想对他好,为什么呢?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呢,可是只要确定大家都是真心的,谁也不会没事老琢磨,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就是爱吃土豆,也没哪条法律不允许。要是放在几年前,他也不想这些事,也会像正常人一样觉得理所当然,可是现在他胆小了,不敢了。”
“你对他好,他想不出为什么,就死心眼地觉得是欠了你的情,他不知道拿什么还,就不知所措,又觉得没有东西还,怕将来你总有一天就不会再喜欢他了,所以大概还有点战战兢兢。”季鹏程笑了笑,“你看他这些年变复杂了,什么事脸上都不显,满嘴没一句实话,可其实简单着呢,在他心里,想什么都是一根线。”
“因为这个,所以那个。”季鹏程最后颇为感慨,又万分精炼地对苏轻整个人生路线做出了这么一句总结。
然后楼上传来脚步声,胡不归抬起头,发现苏轻不知道怎么弄的,把自己一条腿给“弄没了”,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技术,一条裤管看着空荡荡的,裤腿下面露出一小节木头,一瘸一拐地往下走,正好掩盖了他早晨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的模样。
他一边瘸着往下走,一只手里拎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他那一堆杂七杂八的小道具,另一只手上拎着假发和假胡子,注意到胡不归的目光,立刻打报告一样地解释说:“哦,我一会出去转一圈,买几份报纸,跟进一下现在的情况——老基地咱们闹腾了一通,还没来得及知道郑清华的反应呢。”
季鹏程就偷偷地冲胡不归挤挤眼睛,分明是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胡不归就觉得心里好像被盐水泡了似的,咣咣当当的,还说不出来的酸涩。
季鹏程就假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假模假样地说:“对啦,昨天那个戴眼镜的小子是对着女尸熬通宵去了吧,我看看去,给那小青年弄点吃的,你们聊啊,哈哈,你们聊。”
苏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尽管每天都觉得老骗子很猥琐,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觉得他好像更猥琐了些。
直到他坐下,发现胡不归仍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就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脸,发现没沾什么东西,于是有些莫名其妙地问:“干什么?”
胡不归犹豫了片刻,忽然握住苏轻放在桌子上的手,他抓得很紧——有些太紧了,苏轻忍不住挣动了一下,胡不归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苏轻仍然一副完全找不着北的模样,胡不归就觉得那些感觉堵在胸口,可自己就是没本事把它们转化成人类能理解沟通的语言。
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