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谁能想到首先翻身的是游家,唉,翻身又有什么用,他们家都没人了。”
“游家只是个由头,且看下面局势怎么变化……”
“谁说游家没人了?”一个明朗的嗓音轻轻飘下来,含着笑意,却带着不容否定的意味。它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在场者的耳中,并引得他们为之侧目。
在飞溅的泉水和丝丝入扣的音乐声里,从婆娑掩映着贵族们光辉的珠宝、木叶轻擦着衣裙的装饰褶皱的玫瑰花丛中,有人迈着悠闲的步子,负手而出,走到耶戈尔面前,双脚并立,露出一个少年人的笑。
未敢再有言语,再有欢笑,再有动作,人群如同冻住,只有音乐还喋喋不休。
第一个方寸大乱的人就是耶戈尔,从第一个音节触及他的耳朵开始,他脸上的血色就褪得干干净净,嘴唇颤抖着,他极力想维持自己的平静,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向空中抓去,似乎在寻找一个可以依凭的东西。
那手自然而然地被人接了过去,失踪两年的游竞将他冰凉的指尖包住,顺势低头在他削薄的肩膀上靠了一靠。
“秘书长明察秋毫,使沉冤得雪,在下真是不胜感激。”他偏过头,在耶戈尔的耳垂上不动声色地吻了一吻,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转向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曾经热切温柔,闪闪发光的黑眼睛,像是沉在深潭中的锋利钻石,剖开了沉沉无际的黑夜。
第120章
“游……游竞?”一个穿着元老袍的老贵族颤巍巍地用手指指了过来,神情惊愕。
不是他眼睛花了,眼前一身黑色便装的年轻人和奥菲斯所熟知的那个游竞差距实在太大,天之骄子朝气蓬勃的莽撞和青涩被硬生生地砺去,磨烂了血肉,露出骨头,曾经举手投足像是能洒落阳光的小将领变成了从火与矿石里走出的神祇,一尊峻峭的铜像。
他的话语被打断了:“请起码称呼我为阁下,执政官终身任职,我没有死,没有罪行,因此仍然是共和国推举的执政官。”游竞微笑着纠正他。
人们面面相觑,仿若亲眼看见一道铁幕正在缓缓拉下。不知有谁带头鼓起掌来,绷得紧紧的气氛像一个水泡一样被戳破了,掌声先是稀稀拉拉地响起了,继而变得如浪潮一样势不可挡。
大家逐渐明白过来味了,耶戈尔他肯定早知道游竞还在天琴座,说不准当初游竞就是被他藏起来的!秘书长两头下注,算盘打得滴水不漏,如今赫连家被他整个吞下了不说,又卖了游竞一个大人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军队里有些资历的将领可都是游不殊一手提拔的。
别的不说,对着游不殊仅剩的儿子,反叛的河岸军能开得了火吗?
游竞的表情好像在欣赏一幕戏剧,他嘴角充满兴味地挑起,漆黑的眼睛里却寒浸浸的。
他伸手揽过耶戈尔的肩,微微垂下头说:“脸色别这么难看,笑一笑,新闻马上就会发到整个天琴座,领导者可不能是一副呆楞楞的傻样。这还是你当初教导我的,秘书长。”
耶戈尔缓缓地抬起头,他嘴唇完完全全褪去了血色,面容像雪堆出来的一样,仿佛马上就要融化。
耶戈尔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
记忆像被闸门挡住的流水,当第一个音节落入耳中,脑海中的闸门就出现了裂缝。他记不起来细节,但那种带着嘲弄的低沉语气,习以为常的独断专行和吉光片羽的温柔,像遗失在记忆中的两枚小小玉玦,毫不费力地拼成一个圈环。
游不殊的儿子,执政官游竞,就是末代皇帝的私生子,帝国皇储。
他怎么能没发现,这就像宇宙中的黑洞一样明显,你或许看不到它,但当它存在的时候,一切都奇异地扭曲了。他怎么能没发现?
或许,他在不自觉地逃避着这个结论。
齐知闻那种清高倔强的性格,怎么可能和别人生孩子。而一个横空出世的私生子,若他是跟随被放逐的贵族们一起在偏僻阴湿的矿山长大,怎么会一上来就熟谙军事,擅长权术?
耶戈尔简直想放声大笑。
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危险的血脉推到了执政官的宝座上,他亲手教导出了一个有野心有手腕的统治者,他获知对方的真实身份却仍然默许他顶着游竞的名头行事。
是他浑然不觉地把整个国家送到了野兽的嘴边。
他一直警告游竞,威胁不在于潜伏着随时准备反咬一口的帝国遗民,而在统治者脚下的荆棘。没想到他的小朋友青出于蓝,他聪慧地领略到了共和国的骄傲和不设防,把熊熊战火从荒远的边境一直烧到阿尔戈斯,烧到奥菲斯脚边。
他想喝令警卫,擒下这个嚣张胆大的年轻君王。但嗓子沙哑干涩,好像一股从心中酿出的黑色毒药,涌上喉头,烧毁了他所有说话的力气。
耶戈尔任凭游竞搭着他,语气愉快地同围上来的献媚的人说着话,眼神像一只狮子在打量下一顿的晚餐。
各式各样的旁敲侧击都被游竞巧妙地挡了回去,谁也不能从年轻执政官的嘴里挖出他消失的这两年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