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冒进,也没有冲动——怕是赵自康教导有方,这几个月来除了武功,更告诉他一些人情世故。
阮玉也是个眼欠的。下楼的时候外面喊打喊杀声已经有了极端的气势,鹊吟轩像在风雨夹缝里的枯叶,危险的随时会有刀剑飞进来。
她心里烦躁,支起窗子刚想让外面安静点,谁知这一眼就看见了玉衡。
“……”阮玉忙不迭的往下一蹲,第一次怕什么人。
倒不是说真打起来,玉衡比她稍厉害点,阮玉就心生畏惧……而是此人非常不讲理而且非常难缠,笏迦山的时候萧爻背后阴了他,才得以脱身,这时候要是遇到,指不定以后都不得安生。
阮玉心虚的厉害,只得猫着腰,从楼梯拐角处继续往下走,有人打招呼也不搭理,做贼似的挨到慕云深的桌旁……
在桌腿那儿跟萧爻碰了个头。
“怎么来的是他?”萧爻也在叫苦不迭,“慕大公子我跟你说,这是个狗皮膏药,人还不坏,不能一棒打死……大概是最难对付的了。”
慕云深向下看了一眼,与玉衡的目光正撞在了一处,他也不避讳,喝着茶,淡淡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倒是玉衡先认了输,局促不安的挪动着眼神,而后视线越过身前混乱不堪的现场,留意自鹊吟轩里走出来的人。
天色在动手的时候就已经不算一回事了。鹊吟轩外,终于到了论生死的地步,到处都是血和断肢,卷刃的冷铁与躺在地上哀嚎的人滚成一片。赵勉的手下明显技高一筹,彼此配合也有条理,不像这些临时聚集的乌合之众。
要不是智远和尚老来越发沉不住气,怕是到最后,这些信誓旦旦报仇的人,只能落一个归于尘土的下场,他们的义愤填膺最后连怨气都不能算,忽的一下便全没了。
“阿弥陀佛。”和尚站在鹊吟轩的大门口,一只手拎着一坛酒,另一只手握着禅杖,佛号念的十分轻浮。
倘若人在屋里,便可舍去这些是非,安安静静的旁边看着就好,血如意们就算平时官威再大,这时顾及赵勉的任务,当然希望尽早息事宁人。
可一旦出来了,不绕道走,偏往最乱的地方一杵,摆明了挑事儿来的,也就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出家人不要干涉俗家事。”刁封客气的想请智远让开。
这忽然冒出来的和尚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只不过往这儿一站,人群刹那分为两拨,那伙儿惹是生非的悍民一股脑都躲在他的身后,和尚不让开,就全够不着。
瓜农耷拉着一条胳膊,上头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自脖子下端一直划到手肘,现在正煞白着脸做最简单的处理。
他叽里呱啦用方言嘀咕了几声,忽然又意识到智远是个不认识的和尚,便又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话道,“大和尚,你快别管我们了,怕受连累喽。”
“阿弥陀佛,贫僧也不想管你们,只是血腥味这么重,坏了我喝酒的雅兴。”他一个五大三粗不忌口,不忌眼,不忌心的人居然说什么“雅兴”。
连承蒙他的恩泽,能够缓一口气的瓜农都觉得这和尚厚颜无耻的不可思议。
智远虽然是逍遥魔宫的人,但入魔宫的时候,他已经在山下有了声名,所谓“侠义”“仁怀”虽然后天磨灭的差不多,但估计胎儿时受尽香火,到现在还残留着一些。
导致他跟鹊吟楼里只想看热闹的人有些不同——听不得众生哀嚎。
智远的师父是个十分迂腐的老好人,寺里的一个烧火和尚,从不跟人红脸,明明还很年轻的时候,做事也慢腾腾,有事没事搬张矮凳,就坐在厨房门口,跟智远说些山下的事。
那时候还要更早,天下都未大统,还是三分。忽有一日,山上沉寂许久的钟忽然响了,厚重而缓慢,却在群山之中激荡,扬扬而去,到而今智远都觉得那钟声扎根在耳朵里,有人哭,便跟着响。
也是自那一年始,落伽山寺从极盛转衰,智远的师父和师叔师伯全部下山,又听闻他们在乱世中救得一名刚出生还不足月的婴儿向南,再后来,落伽山因得罪朝廷,传到恒远手上时,已经是副空架子了。
此间因果虚虚实实揣摩不透,而已死的人更是尘归尘土归土,智远本就是个健忘的,老头子们为何下山,去干什么他统统不记得了,唯有一句话——他师父说“天下间诸多不平事,你要管,但要分清能不能管,想不想管……我这辈子算是耽误喽,见不得人哭。”
智远叹了口气,有其师必有其徒……自己原也是个耳根子软的。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人也真够心狠手辣的,不过是寻仇,你们输了理还狺狺狂吠,这多好一条街啊,弄得乌烟瘴气。”
智远虽说是为人出头,但其实看都不想看身后的人一眼。本事尚欠,就不要冲动误事,否则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是活该。
他平生,最瞧不起这样的人。
刁封的脸色变了变,他的双指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外面的衣服在打斗中已经撕裂了,真正露出里面的红衣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