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日落山涧,红艳的霞光透过雾气,洒满了滇西的沃土。方圆百十里内满是茂密的森林,树叶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嫩绿。四周,层峦叠嶂的山丘此起彼伏,绵延向无尽的远方,直到被厚重的水雾隐去踪影。偶尔,一两声悦耳的鸟鸣亦会穿透空气,给静谧的山谷里增添几许生机。
这地方的确需要生机,因为,到处都已被死亡的气息所覆满。
‘吱呀——’
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竟有一栋半地下的小土楼,被繁盛杂生的野草所掩盖。木门被推开后,过了小片刻,从里面走出俩个男人。为首那人身着卡其色的军官制服,头上端正地戴了顶宽檐帽,脖颈挂了样小望远镜,腰侧佩了一把长军刀,昂首向外走。跟在他后面的,用的是大盖帽,手中攥着把步枪。整个人无论个头,还是精气神,都要逊色许多,年纪看上去也更轻些。
“大佐阁下,”后面那人紧绷着苍白的脸,周遭无形间生出的阵阵肃杀之气,让他无比惊惧,说话的声音亦颤抖得厉害:“余部三百六十七人,已全部玉碎。”
“”
被唤作大佐的男人低着头,带着白手套的右手不停抚摸着自己佩刀的刀柄。半晌,他又抬起了脸,沉然凝望前方滚滚腾起的遍地狼烟,以及四散在各处的残破枪械与弹壳。大佐淡然告诉身后的随从:“先再找找看。”
“大佐阁下这”那人明显是畏惧前方地上大滩黑色的血,双腿一直在打颤,即便有枪在手,也未能消除他的恐惧,让他鼓起点勇气来。他将腰稍稍弯下一点,壮着胆子,向那名大佐乞求道:“这里我”
“江目,”大佐一边说,一边缓缓转过身,面向自己身后的年轻士兵。他盯着自己跟前这名才入伍不久的‘少年’,被火药熏黑的粗犷脸上闪过了一丝冷意,与一丝隐隐的怜悯。大佐顿了一会儿,伸手将自己肩章的领口?整齐,再咽了口唾沫,润下干燥的嗓子。然后,他用冰凉而严肃的口吻,正声命令起了眼前的下士:“大日本帝国的军人,绝不能惧怕死亡。天皇陛下予以我们的投身伟大战争的机会,是帝国军人永恒的荣耀!光耀神州,大义永存。七生报国,是军人最高的使命!”
眼瞅长官的脾气再一次濒临爆炸,江目宏史已几乎忘却了自己‘还应该’恐惧和害怕。他‘咣’一下并拢起脚跟,站直身体,朝大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大声回答:“是!长官!”
大佐的神色终于平和了一点,露出一丝欣慰却也苦涩的笑。此时的他,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亲和一些,好让江目宏史不要疏远自己。毕竟,自己的队伍只剩下了这一个兵,连自己的参谋,方才都被飞来的子弹直接击中,倒在了自己身旁。
但可惜,连年的征战,炮火与鲜血早已在他身上刻上了深深的烙印,风也将他的面庞吹磨得粗糙不堪,很是狰狞,完全没有变和善的半点可能。
或许缘于江目宏史方才那一声‘吼’得太大,在寂寥的山林里产生了回音。没过多久,天空中竟出现了一群从山谷深处飞出的乌鸦。成群的黑鸟接踵而至,犹如乌云压顶,在一片区域上方不断盘旋徘徊,发出着极为难听的叫声。
“过去吧。”大佐说完后,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步履缓慢又坚定地迈向了不远处的那个地方。
多雨的滇西,松软的红土往往颇有一番别致的靓丽。但当这橘红色的土地被猩红的血污所浸染后,那种颜色,会让普通的鸟儿与虫儿都望而生畏,不敢前来觅食。对于才刚刚入伍不到半年的江目宏史来说,那简直堪比儿时神话中黄泉比良坂旁的冥河。
他自然不会知晓,更想不到,充满杀气的战场,肆意流淌的鲜血,以及周围的死亡枕藉,竟还可以挑拨起自己长官内心中某种极为特殊的欲望。他唯一知道的是,大佐来这里,一是要找还活着的士兵,二是要找到那名敌方的指挥官。
就在两人身旁,十几具士兵的遗体纵横交叠,纠缠在一块儿。一小群红眼蚊蝇环绕着尸堆,试图从中获得营养。那堆尸体下方,不同身躯流出的鲜血凝成一大片,混合着泥土,已然干涸,呈现出一种悚然的绛紫。
剧烈的炮弹爆炸,早已将他们炸得面目全非,烧焦了他们的皮肤。江目宏史只能通过那些被鲜血浸成暗红色的军服,来区分这是友军,还是敌人。他发现,不论是自己人,还是那些‘支那兵’,所有士兵看上去似乎都经历过极大的痛苦,手指手掌全都扭曲得厉害。有几个同胞的手还和敌军士兵挣在一起,指尖在彼此的手上划出了深深的伤口。
这般残酷的景象,刺激得江目宏史一阵眩晕。没经过太多‘世面’的他,几乎登时就感到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使他尽管好几天都没吃饱饭,也不得不弯腰干呕了好几次,吐出一大滩苦水。
大佐并没回身。听见属下士兵痛苦的呕吐声后,他只是轻轻皱了下眉,脸色就迅速恢复成了之前一贯的冷峻。当然,大佐并不打算责怪这个孩子什么。毕竟,自己统帅的部队早已全军覆没。都没人了,更没有吓唬或做示范效应的必要。
这一战极其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