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蛋儿再长大一点,他就知道了,这一块钢板能够他吃一个月的饭,这个风扇能让他上学。李老头偶尔做出了一次飞机,真的能飞!那个记者又千里迢迢赶过来,拍了好一通,乡里人又开始议论起李老头这个发明家来。他激动得像是不知道价钱一样,又往家里囤了许多材料,母亲摸着那些破铜烂铁,眼泪就会落下来。看久了,他也跟着恨起来,有时候会摸黑去用锄子把那些东西给锄烂。他也想上学,也想五点钟起床,背着个小书包上学上半天,再回家吃饭。
村里的几个阿姨到他们家,说蛋儿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为什么不让李蛋儿上学,李老头两腿一架,一副大爷的样子:“我没钱,你们要让他上你出钱呗。”对方解释说,上学不要钱,李老头就啐一口痰在地上:“买笔不要钱?!买书不要钱?你别来我家坑我的娃娃了,啊,他陪我造飞机,做大发明家!”李老头意图揉揉李蛋儿的头,意图表示父子连心,被李蛋儿一弯腰给躲过去了,李老头的眼神就暗下来,骂一句小兔崽子。
阿姨们摇摇头,觉得李老头没救了,又觉得他好歹让不少人来村里做了宣传,最后只能从政府批下来的补助资金里抽出个零头,给李蛋儿买了文具。李老头看见了,恨恨地扭过了头:“咸吃萝卜淡操心!”想卖了书包,被李蛋儿疯了似的稚嫩嘶吼给吓回去了:“你不许!你不许!!这是我的!我要去上学!”李老头抄起鸡毛掸子要打他,他就抱着书包疯窜出去,窜得远远的,都不知道跑进了谁家的田野,累得瘫倒在地中间,压倒了嫩生生的菜。天空很蓝,没有云,也没有飞机。李蛋儿安心地睡着了。
在村娃里独树一帜,热爱上学的李蛋儿自然是考的最好的,上了乡里最好的初中,中考成绩也是拔尖的,可九年义务制教育完了,接下来得付钱了。李蛋儿看着成绩单,呆呆地听着邮递员絮絮叨叨地抱怨山路崎岖,差点丢了件儿,心里想该如何开口。
想了许久,他来到家后边的“机场”找到了李老头,对方正在专心致志地打磨机身,没有注意到他。他清清嗓子,喊了一句:“爹。”
李老头这才听清,停下手上的动作,眯着眼睛转身看他:“你叫我啥?”
蛋儿红了脸。他多少年没叫过这一声儿了?当初他犟着不肯开口,还被李老头攥着从村西打到村东,不知被骂了多少句白眼狼。可这一声能比自己上学重要么?就当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吧。“爹,我成绩下来了,能上高中。”
“多少钱?”李老头又转回去了,果然这小子就是个讨债鬼。
李蛋儿的脸涨红了,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一千块一年。”
“我们家一年赚多少钱?两千块,你想让我们家喝西北风去吗!”李老头被这价钱吓得手差点不稳,破口大骂,蛋儿本就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委屈起来,眼泪水不自禁地往上泛,小小的手几乎把鲜亮的成绩单给抓烂,“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还不如帮你妈去锄点地去。上学又没什么意思,都骗钱的玩意儿,你别瞎想八想了。”
蛋儿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混杂着憎恶,他一脚踹向放在一边的机翼:“就为了这种东西要不是你天天搞这种破烂我们家会吃不起饭!会欠一屁股债!我会上不起学!”他脚小小的,力气却很大,立即踹出几个坑来了。蛋儿爹抄起拖鞋就要打他,他甩着泪就要往外逃,结果撞到了母亲怀里。母亲刚下了地,累得要命,可看见了蛋儿泪汪汪的眼睛还是打起精神来安慰他:“哟,蛋儿,谁欺负你啦?”
“我要读书!我要出去!我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李蛋儿哑着嗓子大喊大叫,估计不一会儿就能招来其他村民了,李母心焦,也只能捉住他的手腕,拦住从另一边冲上来的李老头,“哎,别打孩子!”
那天,半个村子的人都过来看了热闹。他们有些是来劝一家人和和气气,吵架像什么样子的,有些是来看热闹的,顺口说了句:“哎老李,我们家钱还没还呢,就交学费啊!不厚道啊!”闹得李母和蛋儿哭得抱作一团,又挨了李老头的打:“哭屁啊!叫别人看了笑话去!”
要不是那邮递员半路折回来,送了份对方学校送来的声明——李蛋儿同学成绩优异,刻苦努力,特此以奖励全额奖学金——要不是那点钱。
高中也如出一辙,李旦甚至因为学得过于拼命,被老师都叫到办公室,好言好语劝了好几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的努力老师都看在眼里的,但还要适当放松”
“谢谢老师,我知道了。”嘴上这么应着,结果还是被送进医务室好几次,强行灌了几杯葡萄糖水。历经千幸万苦,最终是考上了市里的大学。不算顶尖的,但对李旦来说,已经很好了。
任何不会被那个怪物追到的地方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