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有人却仍然没有回家,一个身穿银色缎面皮袍的人坐在城外的追明湖畔,远方是零星的灯火,他的身边放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是两碟小菜和一壶酒,冬季里天气寒冷,小菜已经完全冷掉了,因此那个人就只喝酒。
白圭看着宽广而静谧的湖面,湖水在白天的时候呈现清澈干净的淡绿色,如今到了晚上,水面就变成深沉的蓝色,如同浓重的靛青染料浸染了这一大片湖水,与夜空呈同样的色调,都是同样的幽远深邃,让人的心都仿佛深深地沉下去。
湖面上有一些地方还结了薄冰,雪花落在上面,积累了薄薄的一层,光滑的冰面与无瑕的白雪都在月光下幽幽地发着光,只是那银色的微芒却在夜色之中泛着寒意,虽然晶莹,然而冰冷。
这时身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白圭马上警惕起来,握紧了袖中的短剑,这时只听一个清朗润泽的声音传了过来:“就知道你会在这里,十几岁的时候你就有这个习惯,每当有心事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来这里坐。”
白圭淡淡地笑了一下:“是你啊,韩缇,有一些事情,真的是只有一起长大的老朋友才会了解。”老朋友对自己过往的了解,有时甚至超过了最亲密的爱人。
韩缇在他身边坐下,道:“这么浓重的酒气,不用到你身边就可以闻到了,是烧酒吗?”
白圭将酒杯再次倒满,递到他面前:“要不要也来喝一杯?不过只有这一个酒杯。”
韩缇毫不介意地接过小巧的杯子,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说:“为什么突然喝这么烈的酒,是因为慕容要离开的事情吗?”
白圭的目光望着遥远的湖水边际,轻轻点了一下头,说:“我现在才知道,爱其实是一种天时地利巧合之下的幻境,当那种迷惑不存在的时候,这一场梦就也该结束了。”
韩缇看着自己的好友,虽然十分没有新意,然而仍然解劝道:“其实慕容的选择也是可以理解的,西秦毕竟是他的故乡,有谁会不眷恋自己的故乡呢?就好像我们,即使远游到怎样风景奇异的地方,最后总是要回到自己的家乡。慕容对你的感情也是真诚的,否则他不会留在皓京这么久,然而总有一些事情是感情所无法改变的。”
白圭:是的,就好像无论那个干净而且热情的村庄怎样挽留,自己也绝不会在那里永远停留一样。慕容钦也是一样,皓京确实很繁华,然而这份繁华却不是属于他的,他作为一个前西秦副将,如今的来历不明的人,在大周注定没有更高的发展,可能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军队中做一个低阶武官,最后或许会升到中级的位置,而三年前他就已经是西秦的高级军官。
今年慕容钦只有二十七岁,正是一个人最精华的年纪,脑力和体力都在巅峰阶段,慕容钦并不是一个看淡人世的人,他怎么能甘心长久地默默无闻呢?白圭知道,最适合慕容钦的生活不是领着一小队禁军每天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巡街,而是带领悍勇的草原骑士长驱直入,四方冲杀,那种激烈的生活才是慕容钦所渴望的,他可以在西秦建功立业,当然虽然如今周秦正在和谈,可是西秦的其她方向也是有广阔的地域可以征伐的。
故乡确实是一个人最深沉的回忆,然而却未必因此就是最终的归宿,一个人可以为了寻找理想的生活而离开故乡,也可以因为同样的理由而回归故乡,至于最后怎样选择,要看她们当时具体的情况而定。
见白圭不说话,韩缇又劝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你的个性我很了解,每一次喜欢什么,都是全力以赴,不过是事情过去之后,终究会慢慢淡去的,只是这就好像一个戒酒的过程,虽然最后会达到目的,然而中间的时间会比较难熬,只要坚持过去就好了。”
白圭苦笑了一下,说:“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一个人深爱的恋人死去了,他站在悬崖边要跳入下方的海中,有人和他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不必在此时情绪最难以承受的时候采取如此激烈的行动,那个人说自己完全明白这一点,因此才要在感情最强烈的时候死去。”
韩缇一惊:“阿圭!”
白圭笑了笑,说:“你放心,我不会的,只不过是想到,无论怎样深厚的情意,别离之后也终究有消退的那一天,因此有些感慨吧。”
韩缇点头道:“是的,毕竟思念一个人太久,也是会累的。好了,今天你喝得也不少了,天气又很冷,早一点回去吧。”
白圭摇摇晃晃站起来,韩缇扶住了他,两个人正要转身往回走,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男子的声音焦急地叫着:“白圭,白圭,你在哪里?”
韩缇扬声道:“慕容,阿圭在这里!”
不多时,慕容钦便骑马来到他们面前,他跳下马来一把拉住白圭的手,皱眉道:“怎么凉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还竟然喝了这么多酒?”
白圭见他来了,笑了一下,道:“没事的,只是今天突然想喝酒而已,能够放纵一下饮酒的机会可真的不多啊,今后我不会再这样。”
慕容钦这几天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