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纪宗瑜更加寡言暴躁,时常突然发怒乱摔东西,可有时又会一个人呆呆枯坐,一坐就是一宿。
纪凌也深悔那晚玩得太过火,怕是要把父亲逼出毛病来,知道对方不愿看见自己,索性一连多日没有到尚林宫去。此前,任何人想进入尚林宫需得到皇帝的许可,现下为了让太上皇心情好些,这条规矩松动许多,就连陈太妃求见夫君,纪凌也破天荒的准许了。
陈太妃本名陈丽怡,十七岁入宫,如今芳龄二十六,是纪宗瑜过去的宠妃,两人育有一女。
纪宗瑜出事那阵子,陈丽怡哭的死去活来,以至于双眼视力受损。新皇登基之后,太上颁下旨意,说是要安心静养,禁止旁人打扰。一众太妃太嫔守了活寡,别人犹可,陈太妃哭的泪人也似,跪在尚林宫门前苦苦求见,最后被人拖回寝宫关了好一阵子,这才安静了许多。
时隔一年有余,陈妃乍见夫君,又喜又悲,轻移莲步走上前来,在纪宗瑜轮椅之侧缓缓跪下,抚着他的腿含泪道:“太上,您您好些了没有?
“还是老样子。”纪宗瑜不愿多提他的腿,便道,“孤与你许久未见了,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
“妾想您想得好苦!日日都来宫门前求见,可卫士总说,您身子不适,不愿见我们。太上,您当真那么狠心,不愿意再见妾和月儿了么?”
纪宗瑜知道这些都是纪凌吩咐的,只是此事说不得,只得苦笑一下,岔开话题:“月儿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今日玩得累了,就寝的早。妾明天带她过来,好不好?”
“地上凉,你起来,坐到椅上去吧。”纪宗瑜想见女儿,但却不想见陈妃。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今日再见过去真心宠爱过的女子,不但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反而有些莫名的尴尬。
陈妃依言站起,欲坐,发现椅子上的厚厚软垫,摸了摸道:“宫人还算细心。”又环顾屋内,“太上宫中的布置,倒比从前鲜艳富丽了许多。”
纪宗瑜一僵,冷声道:“都是胡乱摆的,你若有中意的便拿走吧。”
陈丽怡不知他为何突然不悦,不敢接口,垂了头坐在一旁。纪宗瑜压下那一丝烦躁,慢慢的与陈妃叙起别来近况、旧时人事,有一搭无一搭的谈说一阵,渐渐都住了口。
灯下,陈妃仍像过去一般温婉美丽,概因目力受损,原本清澈如水的眼波神采黯淡,让纪宗瑜心生怜惜。然而就只有这样而已,再见已恍如隔世,之前那些恩爱宠幸,如今想来就好像别人的事一般。
“妾听说,皇上每日都来尚林宫问安侍奉,当真是纯孝之人,堪为天下百姓的表率。”
陈妃只是无话找话随口一说,纪宗瑜想起那逆子来,心里却是一阵发紧,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逆子矫情的很,总说孤对他不好,当真是这样么?”
陈妃道:“妾进宫时,皇上应有十一、二岁了罢,记得那时候他总不爱说话,可却十分懂事的。太上对他并没有特别不好,只是皇上打小不爱和您亲近,就显得疏远些罢了。”
纪宗瑜深以为然,点头道:“孤每日都有许多国事要处理,子女又不止他一个,哪有那么多功夫对他好?”
陈丽怡微笑不语,心里却想起刚入宫时,曾撞见几个大太监戏耍纪凌,借口他吃多了积食,将还是孩童的他倒提着折腾一番。当时自己驱走了欺辱纪凌的人,问他为何不告诉父皇?那孩子漆黑的眼睛瞥了她一下,平平淡淡的道:“父皇不会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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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宫中日子久了,才知道宫里人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大皇子明显不得皇上宠爱,生母身份又十分低微,就连稍微得势的奴才也能欺凌于他。]
“你还记得李美人么?”纪宗瑜又问道,“就是纪凌的生母,害病殁了的。”
“自然记得。她病着时,妾还去看望过。”
“她害的是什么病?”
“腹里长了个恶瘤,病了几个月就去了太上怎么想起李姐姐来?她已过世好多年了。”——在世时不闻不问,怎么现在反提起?
纪宗瑜垂目道:“竟忘了李美人病重之时,孤是在忙些什么了,都没想起去看看她。现在想来,未免有些对她不住。”
“太上有这份心,李姐姐泉下有知,想必也十分安慰。”
言毕,两人都有些无话可说。陈妃见到夫君的旧琴摆在屋角,便道:“今日难得良宵,容妾为您弹奏一曲吧?”款款坐在古琴之后,调弦弄柱,弹奏起来。
她望着纪宗瑜,心头情思绵绵,指下柔情万端,想到今日辞去,明日还能不能再会,又想起对方不冷不热的态度,不由得愁肠百结,曲调也带上了几分忧伤情思。
这琴声也勾起了旁人的满腹愁思。纪宗瑜一面听琴,一面拿起桌上小吊炉内温着的酒,自斟自饮,不觉有些薄醉了。
只见他醉的红晕浮面,双眸湿润,忽然开始低低气喘,酒杯滑落地上,啪的一声摔个粉碎。
陈丽怡唬了一跳,忙站起身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