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许多年,贺衍与白薇只打过三次照面。盛文成在外另有住处,也另有女人儿子,白薇想来也差不多,风言风语不
可尽信,却也并非全然是假。
因此沈六禀报说白薇想私下见他时,他确实有些吃惊。
能被称为上海滩第一明珠的女人,自然不缺姿色。他却没有太多感觉,大概同类相斥。只需一眼,就知这女人同自己一
样,都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至于盛文成,早与烂泥融为一体。
女人举手投足皆是浑然天成的媚,噙着笑懒洋洋打量他。
他便任她看,他从来不缺耐性。
白薇点燃香烟,慢悠悠吸一口,直到烟圈散了形,终于问,“听说小丫头和你关系不错?”
他依旧不出声,继续等。
白薇自顾自笑,眼底是飘忽的刺探,看上半晌,又说,“你要是愿意为了小丫头提前出手,我就帮你一把。”
不动神色问,“什么意思?”
白薇噗嗤一下笑出声,抖得烟灰落了地。
“贺衍,咱们就不用明人说暗话了吧,反正,这浦华商会迟早是你的。”
真是讽刺。
人人都当他是为商会鞠躬尽瘁的贺四爷,倒是个名声不好的女人看穿他心思。
杀意犹豫不决,他思忖片刻,问,“跟她有什么关系。”
白薇笑笑,不紧不慢出声。她讲瓜尔佳、讲杜玄同,讲盛文成与杜玄同之间的“交易”,最后眼含戏谑,“小丫头能不能
活出个人样,就看贺四爷你愿不愿意发善心喽。”
呵,善心。上海滩上上下下,谁有这种东西。
“你可以带她走。”
女人扬起眉,好笑的看着他,“走?走到哪里去?”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本以为自己会犹豫很久,不想半支烟功夫便有了决断,余下时间不过思量部署。
沈六听得他要提前动手,还是从不相干的杜玄同下手,满脸的不解,“四爷,您现在出手可就只有赶尽杀绝一条路走了,
杜玄同一死,盛文成必定警觉,咱们便只能一块解决了他,闹成这样,只怕盛家一个都留不得。”
“我心中有数。”
“四爷!”沈六急眼,嗓门大起来,“何必急在一时,您不怕风险,也要为自己名声着想!”
名声?他从未想过流芳百世,既然如此,遗臭万年又有何不妥。
“去吧。”
“四爷您——”
“不必再说。”
时间仓促,他们早有谋划,又有白薇通风报信,倒是有惊无险。送走盛文成,他带人来到白薇在思南路的小洋房。沈六率
几人先行入内拿下佣人以及白薇床上的男人,命人看管在厨房。留下白薇一个,端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同谋一场,他理应送
一送。
白薇见到他,露出些许惊讶神色,不过几秒钟便恢复从容模样。女人拢了拢真丝睡袍,斜倚进沙发,一派闲适的拿香烟出
来点。
“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吧。”语调轻缓极了,当真分毫不怕。
贺衍坐上她对面,一个眼神,沈六递上大烟膏。
白薇笑道,“倒是个不错的死法。”
她既不反抗,他自然没必要让场面太难看。两人相对而坐,不言不语,竟也有种奇异的平静。享受完最后一口,白薇玩乐
般吐着烟圈,待淡白烟雾没了踪影,她也捻灭烟头,突然问,“你会照顾小丫头吗?”
“自然。”
女人眼波一转,笑容陡然诡异尖刻,“不知贺四爷打算怎么照顾她?拿她当女儿,妹妹,还是……别的?”
贺衍唇角下沉,无意掩饰自己对这番暗示的厌恶。他不是杜玄同,对十二岁的小丫头没有那种兴趣。
“别生气呀贺四爷。”白薇勾唇,眸中锐气尽散,“虽然我也算不上什么母亲,可小丫头毕竟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总
要问问清楚才能走得安心不是。”
惨白手指抚上鸦片膏,女人眼底闪烁起晦暗不明的深意,“贺四爷,小丫头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他胸有成竹,沉声重复,“自然。”
*
处理好一切,已是两个月后,终于腾出时间去接小丫头。
她会是个什么反应?又哭又骂或是拳打脚踢?贺衍试着想象,发现脑子里只有小姑娘笑眯眯模样。心脏一抽,说不出的滋
味。偏头去看车窗外景色,树木楼房急速闪过,看得人烦乱。
盛家佣人早便得了消息,待他到时,所有人齐齐整整聚在客厅等候。
众人中,小丫头被簇拥着立在最前头。攥她手的中年女人,面泛青灰,见到他便哆嗦起来,眼神飘忽着移走。
两月不见,小丫头清减许多,圆润的脸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尖尖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