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话
霍家老太太病倒了。
迟母在到霍家的老别墅之前并不知道,她此行原不是来探病的。
佣人将她引上楼,霍家老太太的床头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些文件给她签。迟母在门口等了片刻,那位中年男人将文件收好,提起公文包,从她身旁走过时点了点头,出门离去。
中年男人在迟母眼里像个律师,但她也只是在内心猜测,她这也并不是来闲聊的。
但她来得不是时候,现下也不好直奔主题,还是需得从闲聊与探病开始。
“老太太,怎么说病就病了呢,”迟母坐到床头的椅子上,霍老太太脸色有些青灰,她看着不太好,也不敢莽撞提起她想提的事。
霍老太太笑是笑着,只是笑的勉力而颓唐,她将迟母的手拉过来:“年纪大了。”
她年纪的确很大了,送走了儿子,送走了丈夫,她搭在迟母手上的手像一段盘纹遒劲的古木,原本常带的两个玉镯子也摘了收进了盒子,人一生病,肉身之外的装饰都成了累赘,玉的风华反而越显出人的垂暮。
“请医生看了怎么说?”
在迟母印象里,霍老太太一贯是精神硬朗的,再过几个月就是她的九十大寿,上一次她们见面时霍老太太还让她帮着想想那天穿什么样式的衣服,这才过多久,就这么突然的病了。
“有些思虑过多,医生让多休息,我自己也有数,倒是这些天劳烦你们挂心,跑这一趟来看我。”
这话让迟母听得挺不好意思,她为了玉盏和霍宴州的事而来,结果只能说一些宽慰霍老太太的话:“子孙自有子孙福,为他们思虑不如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老太太,您还有大寿要过呢。”
说与旁人听的话都是有理,而偏偏有理的话自己做起来一样的难。
迟母也知道子孙自有子孙福,仍是不看好玉盏与霍宴州这么下去,她想让霍老太太劝说霍宴州好好找个女人谈婚论嫁,别来祸害玉盏,但同一个病榻上的老人这样说人家的孙子,迟母也开不了这口。
“子孙不懂事,他们的福祸也需我这个老东西替他们修。”霍老太太在迟母手背上抚了抚,“你放心。”
迟母有些听不懂了,霍老太太让她放心,放心什么?
她想试探着问问是否霍宴州已将这件事同她说过了,然而霍老太太精神已经十分不济,不能陪她说话了,佣人端来了药碗,迟母不好久留,寒暄寥寥几句之后,便被送客出门。
霍宴州的确已将这件事同霍老太太说过了,就在迟母到来的前两天,他带着玉盏一起回了一趟老别墅。
夏日多骤雨雷电,一到这种天气,老屋子里总是阴凉潮湿,没什么人气。
霍宴州进屋时,霍老太太正叫佣人将二楼阳台外的吊兰往里收,别被打坏了,一转身就看到霍宴州站在门口,后面跟着玉盏。
她这个长孙自从离家后就很少回来,她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屋子。
在别人看来,没有父母的孩子能不偏不斜长成如今的霍宴州实属难得,在她看来,他就没有变过,只是更会藏了。
他最初藏的是他母亲的猫,前一天还见着他给那只猫喂食,第二天就连猫叫也听不到了,那时那只空匣子还在墙上挂着,直到屋子里发出腐臭,霍老太太才在那只匣子里找到一只死猫。
霍老爷子将他往死里打了一顿,而霍老太太只是抱着他哭,她将那只匣子取了下来,她告诉他:“在猫死之前谁都没错,你没错,你母亲也没错,她的猫也没错。但猫死了,就都有错了,爷爷奶奶也有错,对不起。”
霍老太太不知道他在那个年纪能听懂多少,但是她从不将教育当作是一件居高临下的事情,她怎么理解的就怎么讲给霍宴州听,他在家里再没闹出过什么事来。
但在外面不一样,小时候他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原本就不讨人喜欢,所以没有同龄人跟他玩,还是因为同龄人孤立他,所以他才越来越不屑于讨人喜欢。
总之,他与同龄人的交流只限于打架,而每次被学校通知到家里时,他爷爷与他的交流方式也只限于武力。他把别人打服了,换来自己的一身伤,在衣服底下藏着,脸上从来都是平平静静。
霍老太太改变不了霍老爷子的教育方式,每每只能照料好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伤口,苦口婆心叫霍宴州要改过。
她有些病急乱投医,求神拜佛,为霍宴州能转了性子讨一剂良方,各路大师都说得笼统,只叫她为子孙积德行善,才能消除业障。于是她与霍老爷子协商,用霍宴州的名义建了一个慈善基金。
在她看来效果很是立竿见影,霍宴州不再打架了。
而事实是,霍宴州比同龄人成熟得都早,他渐渐发现用拳头解决问题是一种将野蛮摆到台面上的愚蠢做法。
他将思想和心绪藏了起来,他依旧不会讨人喜欢,但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霍老爷子很少再动用那种武力教育方式,只是依旧严厉,而霍宴州也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