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采访前,林漫帮董夫人挑了件上镜的外套,在院里陆斯回选了个光好的地儿支起了录影设备,搬了两把椅子对着放。
陆斯回查阅了一遍林漫写的采访大纲,问完董先生工作方面的问题,再加些他和董夫人生活方面的。
不然太干,是吧?林漫戴好了收音声筒,坐在了董夫人面前,看她手里紧揉着手绢,便笑道:阿婆,您别紧张,中间您要是想休息一下,随时可以提出来。
董夫人松开帕子,诶,好好好。以前接受采访时,我在启山旁边还笑他紧张,现在好了,他要是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该笑我了。
稍作缓和,陆斯回坐在石板凳上,盯着摄影机给了开始的信号。因为昨晚功课做得足,所以今日采访进行得很顺利,林漫引导着董夫人回忆讲述了董启山生前工作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董先生的形象也在这些事件中越来越立体。
采访要结束时,林漫问了董夫人最后一个问题,在您和董先生的这场爱恋婚姻中,您会有什么遗憾吗?
没有。董夫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好多人总觉得我和启山两人膝下无子,生命是不完整的,可不是这样的呀。
日头晴朗,光下董夫人眼角皮肤上的皱纹不显苍老,而是呈现出一种经过时间洗礼后柔韧的力量。
如今到了桑榆暮景,半截身子骨已踏入了棺材的年纪,恐怕有资格说回首一生这四个字了。董夫人的目光里有着尘世烟雨,不敢说此生无憾,可与启山相伴的这四十几年里,没有可遗憾的事。
回忆起来,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很难的日子,他无人赏识,我工作的纺织厂也在裁人,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可我跟他都好面子,再难也不想张口求我们的父母。董夫人笑笑,就那么省吃俭用的熬着,依靠着彼此。
后来也在想,那时是什么在支撑着我和启山,可想来想去除了爱,还能有什么呀?董夫人看了看她和斯回,摸着绣在手帕上的两条鱼,你们知道吗,如果泉水干涸枯竭,原本水里的鱼儿就会相互吐沫湿润,以此来求生。
濡沫涸辙,相濡以沫,夫妻之间在困境中仍愿意拉着对方的手不放开,一直走到生命尽头,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董夫人在说这段话时,陆斯回和林漫没有任何想要控制谈话节奏的想法,已不像是在采访,他们的心绪随着话语声回到了小时候炎热的午后,那时总和别的小孩在树荫下捧着西瓜,一起偷听身旁的爷爷奶奶讲故事话家常,平和从心底油然而生。
结束采访时,林漫想自己在行将就木的那一天之前,会是与谁朝夕相伴了余生呢?她偏过身,陆斯回正在有条理地收拾着东西,而他的背影也始终镶嵌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不知是命运的指引,还是自己的倾心所强加的注目,但无论哪一种都令她怦然心动。
董夫人离开了椅子,独自一人坐在了远处的屋檐下,回忆结束后她整个人有种被掏空的感受,心伤劳神。林漫想去抚慰几句,却被陆斯回一把拉住。
董先生是脑溢血突然离世的,在这件事上董夫人还是很难走出来吧。林漫低声说道。
嗯。陆斯回缠着黑色皮胶的电线。
虽然很难,但还是想让董夫人走出来,哀伤之情对身体影响很大。
陆斯回将东西都装好,靠在粗糙的树干上,放眼望去,声音微弱又落寞,可你有没有想过。
走出来,就什么都不剩了。
为什么呢?话题已不再围绕董夫人,林漫希望他能表露心迹。
麻木一些,看得开一些,将痛切湮没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与生活中,别去想,放下苦楚,总会过去的。陆斯回吐着气说出宽慰人的话,这样轻松而美好的引诱在无止无尽无时无刻地渗入脑海深处。
他掏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握成了拳,脚下细碎的沙粒与地面的摩擦音在提醒着他的颓然。他看着林漫,那些安慰人的话从他人之口说出,固然不会干扰到他复仇的决心,可若是他自己逐渐沦落于温情,又该如何是好呢......
陆斯回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而林漫太过聪颖,即使他无法坦白心地,却也了然于心。
他是一只拖拽着伤口的猛兽。
残忍的是,他在任由血迹浸入沿路泥土,甚至每当血口快要结痂,也会伸出利爪再次撕裂疤痕,以锥心的苦痛换取一丝安心与警醒。
他宁愿血干流尽,也不愿安眠苟活。
没一会儿,隔壁邻居来叫董夫人打牌,林漫让董夫人放心去,转换转换心情,午饭什么的不用挂心,他们一会儿出去取景的时候自己解决就成了。
他们计划先修屋顶,早起的时候,陆斯回出去买了要用的材料,趁着现在有空便兑了些水泥,准备修缮。
我要和你一起上去修。林漫说着褊起了袖子。
你不怕高?陆斯回继续搅和着水泥,会弄脏你衣服。
不怕啊,衣服嘛,反正是你的。林漫略带顽皮地笑道。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