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寒江雪
正安元年冬,大雪。
凝芜殿里的红砖绿瓦覆盖得看不出颜色,院前有棵海棠树,这年春天才抽条的树枝不堪重负,昨夜大雪压断幼枝。
风雪已停,长青松郁郁葱葱地伫立在雪后初晴的日头里,好不耀眼。
修韶关上不知何时留了一条缝的窗,年下宫里新糊的明纸又亮又脆,如今午后便不用再点灯了。
月洞窗下,披着一件鸦青色小袄的少女似有感知,从她手中的书里抬起了头。
“病才好些,好容易今儿下地走动走动,又是在这儿坐了一上午。”修韶走上来替她换上新的茶,案上那一碗燕窝放得凉透,她蹙了蹙眉:“这燕窝倒是一日一次地炖,也不见吃。这样病怎么能好得快呢?”
“这燕窝吃着没什么趣儿,倒不如他们前日孝顺的炖梨好。”贺婉琅用勺子拨了拨碗里软烂的燕窝:“拿下去你们吃吧。”
修韶应了一声,招手叫来旁边站着的小丫头,托着碗沿儿递过去:“拿下去吧。”
贺婉琅心静,看够了书又画工笔,修韶在旁边研墨倒茶,终于还是沉不住气:“公主……”
“阿韶,又叫错了,我如今是长公主了。”贺婉琅心有戚戚,停下了手中的笔。画卷上,枝头画眉已勾勒出雏形,小小的鸟儿立在桃花树枝头,面目栩栩如生。
“公主……太后拦着皇上来看您呢。您在这凝芜殿一日一日地耗着,就不着急吗?”
贺婉琅轻笑:“为什么要急?燕窝天天流水一样的送进来,吃的衍庆宫上下气色上佳,并没看你们谁有不妥。”
修韶不再言语。
太后给的燕窝的确是好燕窝,每日一碗炖的烂烂地极好入口,只是她这位主子从来不吃,只说赏给下人。原本众人都以为是下了毒药,谁知小厨房不要命的小太监来福吃了竟无事发生。
想来太后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毒害她,但贺婉琅知她心思,半真半假地称病不见人。她小小嫔妃所出的公主,怎么敢和如今新帝的亲母、先帝的发妻皇后抗衡。
先帝子嗣不多,又因故太子十岁夭折,否则怎可能轮到次子贺瓒?而她不过和母妃曾照拂不受宠的贺瓒几年,身份却因此而水涨船高。年幼的先帝叛逆,除却母妃和她,旁人的话却是只字不听。
母妃已带着对父皇的眷恋与思念出宫,只有贺婉琅自己在宫中——
位高权重、单薄无依。
所以她能成为太后的眼中钉并不奇怪。
太后也曾经对没有儿子的母妃报以不知真假的情谊,父皇下令将嫡二子交给嘉贵妃扶养时,皇后也一如之前。
可嫡长子去世那一年,后宫就变了天了。
贺婉琅印象中的贺瑜,聪敏过人、仁心宅厚,无论对她这个异母的公主还是嫡出的弟弟,或是对宫人都是极好。的的确确是做帝王的不二人选。
只可惜一场天花带走了他,也几乎带走了父皇的半条命。
年幼的贺瓒成为了君王的替补人选,被强行的带离了嘉贵妃和衍庆宫。
一晃五年,先帝驾崩。小贺瓒被推上了皇帝的位置,新太后要权力,嘉贵妃为保全自己唯一的小女儿,一请出宫修行。
而她就是嘉贵妃留在宫里的小女儿。
“最近有人说,明年开春,太后要把几位公主送出宫呢。”素鎏金刻芙蓉花的手炉里添了一把松针,银炭烧热放进去罩上暖炉套子,炉套子花样儿还是她母妃离宫前绣给她的。
“新岁不宜动土,二月二天寒地冻……最早也要过了清明呢。况且瓒儿登基不久,国库空虚,哪儿来的钱建房子。”贺婉琅将暖炉揣在怀里,敲了敲桌沿:“累了,躺着吧。”
修韶唤来个小丫头给她挽袖卸镯,自个儿捧着熨斗给床铺熏香。
贺婉琅才躺下睡着,又有几个小太监来敲门,送了一碗冰糖炖的雪梨银耳进来。修韶吩咐人在小厨房的灶上温着,估摸着贺婉琅醒了能喝些。
她留在书房里替贺婉琅收拾起堆得杂乱的书。
炭火足,屋子里就暖洋洋的,修韶也不急着收拾完。不时,一个小丫头冻的瑟瑟发抖,双手合起来不停地呵着气进了屋。
贺婉琅一向体恤下人,这样的良好作风也言传身教给了她的几个大宫女,更何况衍庆宫的人只少不多,除去贺婉琅的奶妈不在跟前,只有三个大丫头并四个打杂的小丫头,小太监更是少得可怜,只有小厨房的来福和一对兄弟长青长虹。这几个人大部分都是伺候过嘉贵妃母女的,年纪大些的来福甚至陪伴了贺婉琅的童年。
于是修韶十分自然地倒了一碗热茶给刚刚进来的小丫头问蕊,她接过来到了谢,喝了一口茶。
修韶继续去整理手中的书。
问蕊走过去脱了外罩的黑色狐狸毛大氅,这是贺婉琅去岁冬日穿旧不要的,留给小丫头们出门御寒。
她也看不懂书上写的什么,这衍庆宫里的下人只有修韶姐姐还认得几个字,其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