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仍然是下雨。我将前一天采来的花细细喷上清水,枝叶都修剪一新,放在门口等人拿去。本来雨天也是无事,在房中闲坐半天,还是从墙上摘下一只油黄的旧竹笠,斜斜戴在头上,一步步往园子里去了。远远望去,只见葡萄架下空无一人,不由长长出了口气。走近看时,见满架牵牛花已凋零了大半,地面积水成洼,那些竹椅、茶具也沾满了雨渍泥尘。我摘了竹笠在手,随手将竹凳上几瓣残花拂去了,不知怎地,竟有些打不起精神。
忽听喀啦一声响,玫瑰花丛后站起一个人来,仍是那身灰扑扑的打扮,满头都是雨水,见了我,立刻将两只沾满黄泥的手高高挥舞起来。
我嘴角一动,又强自压下。只见江风吟兴高采烈,一路小跑过来,道:“我见你上次下雨天在玫瑰里插了些竹签子,想是怕水泡坏了。你看,我一大早就过来,把一块地都插满了,只差绑在一起了。”说着,献宝般向玫瑰丛中一指。
我一眼瞥去,见花田中果然高高低低插了三四十支竹扦,还有许多短的,都在田边插得笔直。一时简直要笑出声,忙收敛了神色,道:“……这不是防雨的,是防风的。上次是它幼枝纤弱,如今个头比那竹扦还高了,早就用不着了。”
江风吟脸上笑容顿时一僵,声音也立刻掉了下来:“哦,我不知道这里头的学问,我……这就去拔掉。”忽而眼睛又一亮,忙道:“还有什么要做的,你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我一时竟搪塞不出,顿了一顿,才道:“……你过去时,若见花瓣有些残缺不齐的,便整朵摘下来,收在这个篮子里。我带回去晾了,做花茶喝。”
江风吟领命而去,再回来时,却见篮子里稀稀拉拉,只十余朵残花,皆是破烂得不能看的,有的连花瓣也不剩了,只有一个花萼撑在那里。江风吟却十分自赏,双手捧到我面前,道:“我看那些玫瑰花儿,个个齐整漂亮。大的小的,红的白的,我一个都舍不得。最后忍痛摘了三四朵,其他的都是自己掉在地下的。”
他这几句纯然都是外行话,我听了却只觉心中酸涩,掩饰地在那篮子里一拨,道:“也差不多了。走罢。”
江风吟一见我动身,忙将篮子的长柄一把抢在手中,又要替我将竹笠戴上。我见他头发湿得一绺一绺滴水,眼睛看向一旁,问道:“你没带伞么?”
江风吟理所当然道:“拿着伞怎么干活?”忽又嘿嘿一笑,似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使了些术法,将雨水都吹开了。后来脚陷在泥里,又挨了刺扎,忍不住骂了一句,术法就破了。”
我低头抿了抿嘴,道:“……回去罢。”
从园子往我的住处不过里半,江风吟双手高举,郑重地将竹笠撑在我头上。他在花田里来来回回大半天,身上早已泥污淤结,连脸上也溅得不少黄泥点子。那花篮也与他臂膀极不合衬,不时滑落下来。我侧目望去,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傻得惊人的笑容。我仰头向他,问道:“你笑什么?”
江风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笑了。”
我打量着他的脸,只见他刚压抑了一下,又忍不住嘴角上扬,简直是从心里笑了出来。见我紧盯着他,终于坦白道:“……你第一次主动亲我,我……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就是……”
他迎着我的目光,肩膀缩了一下,声音也低若蚊呐:“就是样子太凶了,我还以为活不成了。”
我未料想他说得这样热烈直白,一时几乎绷不住脸,疾步向门口走去。
江风吟顿时慌了,忙从背后追来,连声道:“我说错了,再不敢了。我以后只在心里回味,绝不在你面前提一个字……”
我人已到了门口,闻言差点气笑,陡然止步,回身直冲到他面前,双手按住他大花猫一样的脸,踮起脚来,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江风吟整个人都变成了木雕,只有沙沙的雨水,不断打在油黄的竹笠上,汇成细流滴下,落在我二人之间。
我从他温热的唇上退开,低声道:“这是第二次。”
雨断断续续下了七八天方止,待放晴之时,园中花木都比雨前浓翠了许多,新植的桑树也发了些淡红色的嫩芽。花田中群蝇飞舞,到处是泥腥气味和虫蠓的气息。我自己拌了些药沙,捏成许多臭烘烘的小球,放在花根下驱虫。江风吟却总在身后打扰,我不胜其烦,扭头道:“干什么?”
江风吟蹲在我身后,摇着我扇茶炉的破扇子,闻言道:“给你赶虫子啊。”
我瞥他一眼,怪道:“你的风呢?没事的时候天天乱舞,该用的时候倒藏起来了。”
江风吟忙将头摇了好几下,解释道:“不是的。我的风若使起来,你辛辛苦苦放的这些臭小球就保不住了。”说着,还怕我不信一般,举扇往我才放好的几颗驱虫药上一挥,果然一阵风起,吹得那小球滴波滴波地向四面滚去了。
我有心逗他一下,遂从地上捡起好几枚药丸,向他直递过去,口中道:“什么臭小球?这里头都是药。你仔细闻闻,不但不臭,还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