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情缘天作定,
岂由人力谋求和?
有缘千里来相会,
无缘对面不相识。
这四句俗语,说的便是世上婚姻一事,实乃命中注定,前生缘法,绝非人力所能勉强。要论他错配的多,只消看那丑郎配娇妻,美男逢悍妇的,都是有苦难言,无病投医,叫人不能无恨。
如今我说这一部小说故事,便是桩意外姻缘,出在了北宋仁宗年间,适时国泰明安,风调雨顺,能人辈出。
此间政史暂且不表,单说两浙路湖州府内有个归安县,早年间属钱镠吴越国,后因归顺赵氏,奉还王土,故以归安为名。
这县中的父母官姓沈名润卿,表字临甫,原是河北贝州府清河县人士,流寓江南。此人年少成名,锦绣文心,更难得为官清正,听讼明决,治下民安盗息,人人称颂。
他浑家孟氏,小字燕绥,生得如花解语,比玉生香,更兼才思敏捷,文采斐然,是个难得的玲珑心肝。
润卿本与她情意相投,两心相印,只可惜归家数载,唯有一条不甚如意,便是膝下犹空,依旧无男无女。
所幸归安县外不出十里有座灵泉寺,背依山色,面朝湖光,供奉的送子观音香火鼎盛,听闻极是灵验。夫妇二人算计一番,挑拣日子沐浴焚香,备上纸烛前去求祷。
到得宝殿,果见法相庄严,莲座下一排泥塑娃娃有男有女,各个圆润润可爱的紧。孟氏看得心喜,当即便盈盈拜下,一片真心诚敬,嘴里念念有词,过后又让近旁仆妇添了好些香油,才相携去了。
过上几月,果然邀天之幸有了身孕,等到十月胎满,临盆之际得了个娇娇女儿,生得粉团模样,玉雪可人。父母爱在心头,唤她弥真,又取了个乳名叫做阿含,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又怕碎。
这般如珠似宝地娇宠着长大,等到弥真三四岁上,已会趴在母亲膝头调弄脂粉,又常效着父亲吟咏诗词,一派天真烂漫惹人怜爱。
哪知道好景不长,莲诞日里跟着仆从挤了会热闹,待要回转却不见了身影。一行人将城中里巷颠倒翻遍,心已凉下半截。显见得是被哪个天杀的拍花子拐了去,泥牛入海,怕是凶多吉少了。
孟氏得了消息便一头栽倒,醒来哭着要找女儿,闹个不住。沈知县心下亦是沉痛,只因还要兼顾公务安抚妻子,面上虽不显,没过两日却生了白发。
且说这一天,县衙外来了个癞痢和尚,破衣烂衫一身酒气,嘴里颠来倒去几句疯话,徘徊不去。有人见他可怜,便施了些米面,那和尚却一概不受,反倒仰面倒地,撒起泼来。眼见着人群拥簇指指点点,门上没了主意,赶忙转头进去报给主人知道。
沈知县整顿精神转出门来,竟也不嫌和尚腌臜,亲自扶他起来,口中道:老师父,可是有甚难为处?何不随我入内小坐,闲叙片刻,也好助你脱困才是。
这一片拳拳切切的爱民之心,怎不令人感动?那癞痢和尚不免点头笑了,却并不作答,只晃荡着身子不住咏唱,踉跄着往北边去了。
众人仔细分辨,却是:下菰城外古渡头,晓月轻风伴孤舟,莫问娇儿何处去,可向莲台座下逢。
有道是好心接好报,夫妇俩得了指点,只不知要往哪处宝刹去寻。孟氏却忽然想起那一段求子得偿的往事来,心里想着莫不是大士显灵,不忍我骨肉分离,故而显身相助。
此番念头作定,便再坐不住,一叠声唤了仆从套车,要往灵泉寺去。
这一路思绪万千暂且不表,却说弥真那日与家仆走散,不消片刻便被一个头裹青布慈眉善目的老媪抱将起来,嘴里塞了颗裹了蜜的糖丸子。
到底年幼无邪,不知人世险恶,小女娃儿只当又是个新奇的游戏,加上口中甜滋滋的,反倒拍手嬉笑起来。俩人一路赏莲一路走远,到得天色将暗,一乘孤舟衔明月,驶向太湖山水深处,再寻不见踪迹了。
弥真这时方知道个怕,哭喊着讨要爷娘,少不得暗地里挨上几个巴掌,才勉强忍住哭腔沉息睡去。
一夜沉沉浮浮,到得三更头,那老媪爬起身来梳洗一番,将弥真一身绸缎衣裳尽数换了,权扮作祖孙模样。只等天亮上岸,便要在平江府内找户暗娼发卖出去了事。
此一遭打算原是她做老了的,却不想阴沟里翻船,栽了大大的跟头,此乃后话。
这里先说太湖风光,虽比不得西子湖婉约多姿,却也明媚开阔。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广为三万六千顷,其内洲屿星棋分布,美不胜收,曾有诗云:四八云端岛,峰连七二葱;湖平天宇阔,山翠黛烟朦。
湖上有个古渡,不知建了多少年月,每日里南来北往客商不断,是个顶顶热闹的所在。
这一日天刚破晓,一队人马轻车慢行,正打北边而来。到得渡头,那车上下来个面貌端丽的妇人家,一双妙目隐隐含笑,甚是可亲。手边牵着的小郎君看似不过七八岁年纪,却老成持重不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