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橘色的初阳爬出河线,青雾便飘荡着消散。艄翁撑着乌篷船,桨声催人,书肆便又迎来新的一天。
谢渺将门打开,清晨的行人大多聚集到集市,她这边还安静,却见容珏站在门口。她吃惊,未想到他又忽然出现。
青雾还未散尽,他的眉眼被水乡的烟软化,谢渺怔愣着以为自己错看,他却笑着开口唤她:“怀霜。”
谢渺提起的心急急下沉,不是错觉。垂在身侧的手蜷缩,抠着掌心的软肉,谢渺应道:“殿下怎么来了?”
人最怕的就是明知故问,她比谁都清楚,却装作糊涂。容珏早猜到会是如此,可当真的面对她竖起的软刺,还是会被扎伤。他往前走了几步,两人距离缩短,所隔不过一步台阶的距离。
“我只是来看看你。”他看着谢渺,说话时格外温柔,好像连声音也被水雾浸润。
谢渺微讶,随即又听他道:“怀霜,我很想你。”
他曾不止一次在梦里抱住她呢喃,如今还有机会便只想亲口说与她听。
熹微晨光落下,洒在他的眉眼,谢渺有一瞬恍惚,好像眼前人只是一个爱慕自己的普通少年郎。她抿了抿唇,避开目光,却恰好看见他肩头的湿润。他的衣服被水雾浸湿,可见他在这里等了许久。想拒之千里的话堵在喉咙说不出,谢渺越发难受,恨自己心软。
面前人的不退也不进,保持着安全的亲密距离。
“姐姐。”
阿清却在此时出现,两人循声望去,就见小姑娘提着油纸包站在不远处。她并不认得容珏,自然也不知他和谢渺之间的纠葛,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大清早堵在门口很奇怪。
“这么快就买好了吗?”两人熬了粥,谢渺来开口,阿清就从后门出去买包子。
阿清点点头,打量着容珏,神色古怪地走向谢渺,“买了你最喜欢的冰糖芝麻馅。”
随即又去看容珏,对上他俊朗的模样也没有好脸色,“这位公子,现在时辰还早呢,你凑在这儿干嘛?”
容珏被她的话噎住,谢渺也是一愣,随后侧开身子,对阿清道:“先将东西拿进去吧。”
阿清最是听她的话,自是乖顺地进屋,只是进屋前还不忘看容珏一眼。谢渺复又去看容珏,见他脸色不好,颇有几分歉意地开口:“殿下莫怪,阿清她小孩心性,没有恶意的。”
似怕他生气责怪,她解释时格外小心。容珏喉头发涩,“你知道我不会为难你的人,你又何苦这般小心?”
谢渺咬了咬唇,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也觉得言下有几分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
容珏好似也想到这一层,忙着急道:“我并无旁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莫要这般泾渭分明。”
他们明明是夫妻,宗祠里记录的还是她的名字。
“怀霜亦无旁的意思,本就是阿清失礼,我理应替她道歉。”她仍是要划开距离,不愿承认与他亲近的关系。
容珏叹息,屋里又传来阿清的声音,“姐姐,吃饭啦。”
谢渺应了一声,随即对容珏道:“如今时候尚早,殿下若是想买书,不妨晚些再来。”
委婉送客的话容珏又如何不懂,可他真会按着她的话来便不会再次出现在这里。他假装未听懂谢渺的话,薄唇微微收紧,开口时眼神暗淡,“怀霜,我赶了一路,还未用食。”
他的声音低低的,有几分委屈,像是被主人舍弃的可怜幼崽。
谢渺抿唇看他,手指一下一下抠着自己的掌心,她不想管他的,可又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肩头的湿濡便是证据。
“怀霜,为了……”
“殿下。”他还欲再说些让她心软的话,谢渺却打断了他,侧身让出些许位置,容珏便知她是答应了。
他的心喜溢于言表,正欲上前,就听她平静开口:“还请殿下用过早食后便离开。”
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方燃起的微弱火星被一句话熄灭。
席间谢渺一言不发,甚至不看他,容珏意识到她应当是生气了,一时也不敢再进一步。阿清察觉出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只埋头吃饭,间或偷觑两人。
整个厅堂格外安静,只有瓷勺碰撞碗沿的声音。最后是阿清受不了了,几口喝了粥跑去前面看店。
紧接着谢渺也停下动作,开口说道:“殿下吃完便离开吧。”
她连生气都温柔,容珏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放低声音开口:“对不起,怀霜。”
听见他的道歉,谢渺才偏头去看他,对上他的目光,一股无力感升起。她不仅仅是气他拿捏住自己的脾性,利用自己的心软来步步试探靠近,更气的是自己明明知晓他的用意,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殿下,请您不要再让我更埋怨自己了。”
这话犹如锋利的双刃剑,同时割伤了两人。容珏只觉有人扼住了自己的脖颈,他甚至不敢看谢渺。
谢渺也颔首不看他,晨光落进屋内,她轻声说道:“殿下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