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暄是和贺研一起去学校的。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有些神思不属,好像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是什么。
直到他站在讲台上,讲课讲到口干舌燥,觉得胸口微微发痛,熟悉的呛咳感泛上心头。他下意识得掏衣袋,但什么都没有摸到。
熟悉的冰凉的药瓶消失了。
那一瞬间,莫名的惊慌席卷全身。
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拽进刺骨的深渊。又好像很多年前的历史在今日重演,散发着浓重油腥味的辣椒油塞到嘴边,强制得灌进喉咙,食道瞬间燎起无边无际的火辣辣的痛,这种痛苦好像没有尽头,连时间都被浸固成一大坨辣油结块,沉甸甸得悬在心口肺部,折磨他到生命的终结为止。
眼睁睁得看着一大桶辣椒油放在眼前、避无可避得接受被强灌辣椒油的命运——这种末世一般的感觉鲜明而深刻,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忘记。
江暄曾经以为,随着时光流转,当初最剧烈的痛苦和恐惧会逐渐褪色,可就在此刻,那种恶魔的记忆再次被唤醒,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卷土重来,连一点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江暄双手攥成拳头,紧紧拧在一起,因为太过用力而沁出黏腻的汗水。他根本站不稳当,话也说不利索,声音甚至发着颤。原本清晰的授课思路被打断,学生们都抬头看他。
他们看到自己的老师脸色惨白得站在讲台上,豆大的汗水蜿蜒过额角,在形状优美的下颌汇聚成晶莹的水滴,一滴滴掉进敞开的领口窝里。浑身发颤,好像生了什么重病。
一百二十来道视线齐刷刷集中在江暄身上,简直像瞬间置身于聚光灯下,那目光中包含着奇怪、同情、惊讶,甚至还有几分探究和幸灾乐祸。
贺研原本没好好听课,歪七扭八得趴在桌子上正写着什么,闻得骚动抬起头来看,与江暄的眼睛正好直接对上。他目力好,一眼就看到江暄的眼眸微微湿润,盛着前所未有的、又拼命隐藏的难过与慌乱。
他的目光下意识得带出了些震惊与疑惑。
江暄从来不能忍受这样的目光,特别是,来自和自己有过肌肤相亲又年龄比自己小的。
过去不行,现在更不行。
这种感觉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得赤条条的,所有的隐秘都被公开在太阳之下,屈辱如同浪潮一般席卷全身,一点点沉入深不见底的巨大旋涡中去。
江暄再也忍不住,勉强说了句:“你们先自己看课本”,就赶紧下了讲台走到教室外。
走廊外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香,和煦的微风拂过江暄额前的刘海,让他稍稍平静一些,理智慢慢回笼。
江暄不断用手抚摸胸口,给自己顺气,反复在心里劝说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丢了药瓶而已,很快就能再去流动药品车购买,想买多少瓶就买多少——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搞得这么神经质,在这么多人面前出洋相。
可那停不下来的颤抖的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只不过是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而已。不然,在其他人眼中一贯端庄严谨、淡然从容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色变的江老师,怎么会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失态成这幅模样。
他的药瓶丢了,他的伤疤被残忍揭开,无可选择得暴露在天光之下——江暄麻木得想着,闭上眼睛,缓缓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耳边出现忽远忽近的轰鸣声,震荡着耳膜乃至脑髓,连同他的头也跟着昏昏沉沉起来,一时间辨不清东南西北。
确实有很多年没有再体会这种虚软乏味而又仓皇无措的滋味了啊。
等他再进入教室的时候,已然恢复了正常,浑然若无事发生一样在黑板上写起板书。
只有江暄自己知道他在门外经历了什么,脑海里的天人交战到达了何种惨烈的地步。这种惨烈的感觉是如此鲜明而深刻,以至于他以为过去了很久很久,但其实实际上只有短短一两分钟而已。
学生们根本没有受到这区区几分钟的影响,短暂的窃窃私语过后,他们的思绪又回到课堂上,这出插曲被悄无声息得轻轻划过了。
江暄在写板书的间隙,不经意一回眸,余光里看到贺研手里握着一只小瓶子,冲他晃了晃。
那赫然是他丢了的霜叶草药瓶!
那一瞬间,江暄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一股撕裂般的痛感在脑颅中炸起,紧接着就是一阵熟悉的头重脚轻的眩晕感,甚至盖过了胸口的闷痛和刻意隐忍的要咳嗽的欲望,让他几乎站不稳,差点跌倒。
——是了,只有贺研进了他的家门。
江暄之前有怀疑过药瓶丢在了办公室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药瓶被同事们拿到。但万万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出自家里,还是和自己耳鬓厮磨过的学生!
但是,他是怎么找到药瓶的?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才将被妥帖得藏起来的药瓶翻找出来、无比顺当得放进他自己的衣袋,又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