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糕,见着衙门前挤着堆人,就凑上前听热闹,恰巧站在了方才那几人旁边。越听越生气,恨不得跳起来揍那说风凉话的男人一拳。明明连沈苓的面都没见过,明明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相处过,明明都不知道那人冰冷的面容下是多么的脆弱。他们凭什么乱说!
那日的他还是只混吃混喝的老鼠,但也看得分明,如黑琉璃般的眼里,是映着那道灰色人影的。抱着酒坛醉生梦死,一张无情无绪的脸上清泪行行,眼里满是痛苦绝望。原是以为,再大的事也撼不得他分毫。狠狠拍在桌上的酒盏,到底泄露了他的震怒、他的无可奈何。
先前碎嘴的人也是脾性暴躁之主,瞧见面前是个瘦弱低矮的少年,着一身银线衮边的华贵锦衣,脚上亦是一双银白的踏云靴。便以为是与丞相交好的纨绔公子哥,心里不忿愈甚,抬起拳头就要砸过去。
一声震天的“肃静”响破云霄,知县大人再无为也是天子脚下当官的,木栏那头的喧闹争吵显然扰了他审问告状之人,一块醒木拍得四分五裂,先前还举着拳头的男人此时吓得全身哆嗦,只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再不敢造次。
老鼠挑着眼朝他啐了一口,怒气冲冲转身离去。约是几年前,老鼠窝边邻着户屠夫,他便是如此待老鼠的,一句“恶心玩意儿”说得轻蔑到尘埃里。
回到府中,沈苓不在屋内,一只紫木狼毫蘸了墨斜搭在上乘墨玉制成的砚台上,他应当离去不久。老鼠欲把没买成糖糕的铜钱放在案上,不经意间瞟到乌木镇纸下压着的宣纸,心头猛地一跳,再然后是争先涌上的不敢置信,白皙玉指掩住淡淡朱唇,眼波流转,尽是惊喜欢欣,拼命压下去,又止不住翘起唇角。
宣纸上,虽只细细勾勒了几笔,但轮廓五官俱是眼熟得很。先前也见过城郊的穷书生为了糊口,描过几幅人像拿到城里换银子。可鼠族生来不会去想那些远边天际的东西,过好眼前日子才是实在。但这种亲身经历的感受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老鼠无法用言语传达自己的感动。他是有血有肉的生灵,有人愿意放下繁忙的公务为他描了画像,这一份情,当真太重。
寻到莲池,荷叶田田间锦鲤悠然。有谁一袭灰衣,立于亭心。老鼠悄声走近,是放开了胆上前一步,胸膛紧贴着宽厚的背,环住了那人的腰。能察觉到男人一瞬之间的僵硬,旋即被转过身的他紧紧搂住。
“我,没有买到糖糕。”
“嗯。”
“街头的胭脂铺今日被砸了,说是王员外家的小妾用着起了红疹。”可那小妾本就长得妖魅,真不知涂上胭脂,勾的、引的究竟是谁。
“还闹到官府去了,本就没理,还被胭脂铺的老板当着知县的面堵得哑口无言。”也有丫鬟多嘴,说天将明时见着那家大少爷从她屋里出去。被他爹那日当众掌嘴,听闻已三日食不下咽。
老鼠禁不住笑了起来,那家大少爷本就肥头大耳,这番更是肿成猪头,怕是十天半月都消不下肿。身子颤得愈发厉害,忽有温热轻轻贴上额心,再抬眼,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脸,心有不甘,踮脚印上那好看的薄唇,笑得狡黠。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大家好梦哦~
第6章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常飞絮轻。
暮春三月,繁花似锦,偶有新妇羞过,脸上红晕骤起,螓首蛾眉,自带风情。道是谁家的小娘子髻上一支新钗,仔细雕成桃花模样,上头还镶着颗粉珠,煞是好看,衬得一头乌丝愈发黑亮光泽。
老鼠是耐不住性子缓步轻踱的,这厢还随着沈苓身侧,一岔眼,就蹲在糖人儿摊前笑得开怀。要了个老鼠模子,老人利索地揪了块糖,指尖搓了搓,便是一根细管,细细往里吹气,手指亦是灵活捻动,不多时,金黄的老鼠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墨云惊奇不已,呆呆地接过老人递来的细棍,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如孩童般一脸兴奋喜悦。
后头站得挺立的男人将银钱递给老人,宽大的袖袍上有繁复的暗纹,覆着一层暗纱,隐隐绰绰,看不真切。老人只道是遇上了贵家公子哥儿,于是慈眉善目,满是和蔼,心想着兄弟二人当真生得皮相好,不知是哪位老爷的福气啊。
水光潋滟,晴空正好。老鼠扯着袖子央他一道出游,不喜热闹的沈相大人皱了剑眉,到底见不得少年眼底隐隐升起的失落,应了下来。府里正是忙碌之际,福伯千叮咛万嘱咐,“小少爷当不可肆意乱跑,闻言城外天福寺里有妖怪现身,不太平得很啊。”
近日里妖气大增,不谙世事的墨云也有些愕然。那日到观里修炼,却见到离元道长面色惨白,层层白纱底下露出些殷红。离元告诉他近日需得小心。虽不说缘由,老鼠还是猜到了三分。
坊里流言却径然不同,小二端茶送水间,也不忘眉飞色舞地高声说道:
“诸位老爷小姐们且放宽了心,那魔物已经被离元道长迫得魂飞魄散。小的可不是唬你们,是观里小弟子亲口说的,不信去问问那家说书先生,他向来同观里走得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