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戒指的手指一点点往前伸长。一节节渐渐变粗,现出树干一般的褐色。只有上面挂着草戒指的无名指还维持着人形。
一个人,看着自己变成草木摇曳风中的手掌,发出心底的疑问。“我究竟是谁?”
师父叫他豆丁仔。水牢前看到的那孤狼眼里有着和他一样的不舍与依恋。踏雪说他是前世恋人。方圆镇的村民曾奉他为神明仙人清,后又如野兽般驱逐它。他做了二十七年的人类,大梦说他满身妖气,薛如银要杀他卫道。就连好不容易相认的师叔也问:“你到底是人是妖?”
次日清晨,梅子青仗着昨夜喝水受到阻碍的记忆,带着五灵宠找到了那断流的河水。滔滔江水滚滚逝去,耳边水声如雷贯耳。走到江水的另一边,万物静谧如同雪后的天地。烧鸡展开长翅绕着河水断流的地方转,迎面撞上不明物体。
玄武长眉飘飞。“就是这里了。”
问过菊知秋,梅子青俯身割开手臂。鲜血滴入河流中,变淡,如丝飘远。血腥味去到的地方下起雨来。梅子青这边艳阳高照。雨水就在太阳底下一路下过去,雨水落进河里。障眼法被破。滚滚的江河一点点现出它本来的面目。江河激荡,在弯道打转儿,从山崖上跌落万丈深潭。
梅子青等人站在瀑布旁边往远处眺望。扇形的平原土地肥沃。被田埂切割开小方块的田地上种满了药材。蛇莓红红的果子只有手指头那么大。点缀在那绵延千里遍布山野的茉莉绿叶之间。马齿苋挺拔修长的节梗似乎要与一旁枝条苍虬的梅花树试比高。参天的毛竹轻轻松松占据此地制高点。一丛毛竹,只在彼此之间分高下。秋菊已开。鼻尖阵阵淡雅清香。盛开的秋菊上空,站着一位风姿卓越的男子,右手挎着篮子正俯身摘花。
此人一头姬发,面容精致似人偶。声音雌雄难辨。纱衣轻透罩在妖娆细柳腰上,叼着银质烟斗的红唇美艳不可方物。察觉到外人目光,转头朝他们看来。杏眼圆瞪,怒时反笑,同时放出无形威压,生生把自己拔高了两倍般。脚下生风踩着虚空步步往前。
一眨眼的功夫,人已越过千里平原飞上瀑布来到梅子青面前。
这人一手夹着烟斗,朝天吹了一口烟雾。居高临下的雪白脚尖在梅子青额头上轻轻一点。梅子青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下去。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人形大坑。
众灵宠想出手拉他起来,无奈身子像是被铁链锁在当场,动弹不得。只能着急地看着眼前一切。
那人的冷言冷语压过瀑布水声,像大雨朝着每个人撒泼下来。“梅子青你可有本事了啊!把自己给我整失忆了去?在千里镜里问我你自!己!家在哪里?你怎么不去死一死试试?”
菊知秋说过,他们三兄弟下山之后,君子园只剩下一人,那就是,脾气堪比火箭筒、能力超过天王老祖宗的“兰姐姐。”
梅子青不说还好。这名字一喊出来,兰语香心中堵了二十三年的那口气,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好啊!你小子!百八十年不回来一趟。一回来身后这一二三四五,你!我让你下山跑个腿给那俩逆子送个千里镜。你个天杀的给我送了二十三年才回家?!呵呵!你一向爱热闹。家里还真养了这么一窝小东西。难怪忙得没空上山。”
兰语香的愤怒里夹着二十三年被遗弃被忘记的委屈。“行啊。南岭魔族狼母是你生母。青姑是你的阿妈。西海龙王十三太子是你唯一的师父。你可了不起了!我不就是手贱点化你这小子的一个陌生人吗?”
兰语香越讲越气。偏偏梅子青是真的什么都忘了。低眉顺目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听骂,一声不吭。兰语香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闭嘴不说了。
修长的手指一翻,一丛开得正艳的秋菊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吹得连根拔起,倒在田埂上。一覆,又种回去了。只有松散的泥土还记得方才被灭族的伤害。
梅子青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抬头看着兰语香飘飞的纱衣。
兰语香腰间千里镜嗡嗡响。菊知秋在千里镜那头哭喊着:“兰姐姐手下留情,要打打小青哥,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兰语香全当听不见。二指并拢,朝身侧一划。参天的毛竹顺势倒下。切口平整如同被一刀切过。
梅子青一脸疑惑,兰姐姐怎么在自家大搞破坏?难道他其实不想我到芥子山来?
兰语香手上没动,就这么低头瞪着他等他醒悟过来。梅树枝干处凭空出现一把银晃晃的斧子。在梅树干上比划两下。
青蛇明白了。兰语香当初也是游历四方的术士,心甘情愿把自己困在这君子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修剪着梅子青留下来的花草,看着他们仨儿曾经游玩嬉戏的小河,无非为了这一株青梅、一丛青竹、一畦秋菊。这里有着他所爱之人的根本,也就有了他留下来的理由。梅子青愚钝不知,青蛇还是懂的。最先反应过来的青蛇扑通一声跪下。“兰姐姐饶命。主子本来就傻。你让他打哑谜他就是猜到死也猜不出来的。”
兰语香望向说话的方向。看清那菜花蛇身上四爪蛟龙的隐隐金光之后,杏眼快要从张大的嘴巴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