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说:我一直觉得,你在很久以前,已经不再想要我们曾经一起的世界了。
他愣了。我勉强用笑遮掩一下自己想哭的情绪,说,从小就不承认你带给我最多的伤心,让你看到我不屑我不稀罕父亲,全假的……
接到电话,是蔓藤,让我好意外,她在那头通讯不好吧,电话杂音很多,她说近几年一直没机会联系你,还好吧?!
三十多岁的我,在父亲面前第一次流下一颗眼泪,不多,就一颗,却是我三十年来心底最沉重的一颗。我说爸,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伤心吗?为什么你叫我女儿我叫你爸爸,我们都说回家,却要走不同的方向呢?
她像藏民那样爽朗一笑,说没有啊,在云南香格里拉,这次固定下来了,偶尔去冒险,住在一个还算改革得很好的村子里。经常看到有旅游车经过,便想到你,都几年了啊……
大的伤害,那就是让她不明不白地来到这个世界,又没有尽到责任。难道不是吗?
电话里的杂音让我觉得声音从天边传来,我说,还好,你现在……还在西藏吗?
傍晚,我坐在卧室的床边,日记本就放在床头柜边我的抽屉最下面,我吸一口气,决定去拿出来……我还没拉抽屉,门就开了,我赶紧收回,陶冶进来问:“太太,又在发呆?”我不自然地笑笑,他走过来,我还在想如果他这两天问我怎么怪怪的,我是要搪塞
我耳边一直是我爸的那句话。日记本放在我包里,车上,我没有迫不及待地打开,我只是先想想,我是先看了告诉陶冶让他解释给我听,还是我先叫他说出来,我再看。最后,在家门口,我掏出钥匙的一刹那,我决定——我独自看完,再决定,要不要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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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记不记得,我中学的时候,有一次放学自己回家,你那天没有开车,我刚从便利店出来,低头在清点自己刚买的东西。你迎面走过来叫我一声“洁儿”,我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你帮我捡起来,开玩笑说怎么看见爸爸吓成这样,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充满敌意地掉头走开。你问我,女儿,你去哪儿?我指左边说,我回家!我也问,爸爸,你呢?你尴尬地指右边回答我,你也回家!我说“哦”,然后匆匆擦身走了。
他眼眶红红的,递过来一张纸,我接过擦干眼泪,坐直,所以,没有人是不痛苦的,我、蒙歆、妈妈,或者你,甚至罗阿姨。我们各自都必须承担自己背负的压力,甚至最后,蒙歆她多承受了一份死亡的惩罚,我也多承受了一份,她帮我改变的命运。
我摇头:“我恨她?爸,恨一个人要多么大的毅力,我恨人的毅力,早在5年前就被那一系列的事掏空了。我不要恨她,不想恨她……至于,恨你,爸,你始终都只觉得,我恨你!我怪你!你为什么不觉得,因为,我爱我的父亲呢?他令我伤心呢?”
他握紧茶杯,没有说话。
是中午了,孩子已经起来在家里四处窜,陶冶也是书房卧室来回忙,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去打开来看,厚厚的一本,怕看到一半他们就进来。矛盾不安。
她沉默。我才惊觉自己那句话说的不对,再次问,对了,那边,天气还好吗?
“你看后,你和陶冶的事,我和你妈妈便无法插手了。蒙洁,听话,日子是自己的,感情是自己的,为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负责。”
她再次笑,说,我喜欢这里,想你也会喜欢的吧。不过你有机会可以来看看,不会留你太久,你和我不一样。
她答:不算太冷,今天晴空万里,香港呢?
我努力用茶水冒出的热气来温暖我的手,我说爸我现在不怪你,真的,我都有家室的人了,还去计较上一代的恩怨做什么?只是那些记忆,我不去计较它,可,它还是永远都存在的啊,我想擦,很想很想,可我擦不掉。
爸默默点了点头,洁,爸明白你的感受,明白!你恨她,或是恨我,都没有错!
第148章
爸默默去拿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绿色的日记本,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递给我,他说:“你妈妈也承受了多一份心灵的压力,来自她对两个女儿的保护。那天,她把这份她隐瞒了多年的压力转给我这个做父亲的,我实在不是一个好父亲,我转眼就想要把它给你!你妈妈为什么想瞒你,而我为什么想要告诉你,是我和她观点不一样,但本意是一样的,我们都不希望看到我们唯一的女儿,走了我和她的老路,离婚收场!”
我答:刚有太阳,又被遮去了。
我空洞地笑笑:不敢去,那些纯净的地方,怕去了就不再想回来。
“但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去杀人可以去做坏事吗?那是人命啊!”我闭上了眼睛,又想起了我无辜的轻盈。“所以不管她内心有多么痛苦,她都不值得我去理解她!你和妈妈甚至小蕾阿姨对她内疚,我不!”我把我最狠心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我呆呆地接过那本日记,像是接过一颗炸弹一样,原来我内心是那么抗拒看到它。其实我妈是了解我的,我是个矛盾的人,从小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