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妤将行李提下来,下到楼梯口,保姆出来喊了声:“太太,你真要走啊?”楚妤微笑,随即从包里拿出几千块钱递到对方手上:“莲姐,你儿子上次摔伤进医院,卓生也在生病,我没来得及去看看你们。这钱,你拿着买点补品给他吧。”那位保姆一下子就哭了,说太太你以后都一个人了你还拿钱给我做什么,这么多年来你对我们照顾还不够吗!楚妤硬是将钱塞到她手上,说,难道这几年你又没有照顾我吗?拿着吧,以后我们都没有机会再互相照顾了。
“怎么样?”我问得很迟疑,很慢。
我直接去到中环那家写字楼。出了电梯,秘书小姐招呼我:“陶太?你……有预约吗?”正巧,我的心理医生从洗手间那边出来,看见我,她倒是一点也不吃惊,说,蒙洁来啦?我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真的是临时决定来找你的。她摇头,没关系,刚好我这个时段没有病人预约,进我OFFICE再说吧。
“你不敢看,但你一定会看,是吗?”她问。我点头。
陶冶开车送我们回楚妤和老板住的别墅,他在车上等我们,我陪楚妤进去。楚妤叫我在楼下等她,她上楼去拿行李。我从客厅慢慢走到阳台上,看到那片碧绿平静的海。记得第一次和楚妤出差来香港,到老板家来做客,也是在这个阳台上,楚妤对着海快乐地喊:“天哪蒙洁,这里好漂亮啊,比九寨沟的海子还要漂亮!”我当时揶揄她一句:“好啊,那你以后嫁到这里来吧?”还遭她一顿白眼……后来,她真的嫁来了,却最终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什么都不带走地离开。
走到花园,看见老板的前妻也叫人提着行李,牵着孩子走进来。她前妻看到我们,朝这边走过来,我下意识地稍微站到楚妤前面,怕她受委屈。但,这次没有,他前妻只是平淡地说:“我只是先把孩子的东西拿一些过来,你不用现在就走……律师现在还没有正式分配阿生的遗产,你怎么……不住家里呢?”楚妤也心平气和地说:“人都不在了,多住少住我最后都要走的。我的东西都拿完了,叫莲姐他们也打扫干净了,你们进去吧,我走了。律师宣布遗嘱那天,电话通知我就好。”“那……你自己保重。”楚妤点头,拉我一下,继续走。
我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还在计较这些?当初我刚到香港的日子有多艰难,是谁接我去她那里照顾我和安静?是谁介绍我的工作?是谁后来又帮我找的房子?是谁在我在大连安静又发烧时赶到了医院?楚妤,我不是在报恩还人情,是我真的觉得,我们不要顾虑这些,谁有困难谁无助,都别死撑,啊?”
她在仔细看的时候,神色一直保持平静,有时微微皱眉,我猜不出到底是些什么。我只好望着旁边,望着那层关得很严的窗帘,发呆。是很想回想前前后后的那些事的,却因为太杂,头痛,一直没有想起太多。
一个小时后,她看完了。她凝重地合好日记,递回我手上,坐到我旁边。
进去后,我躺到那张我躺过的椅子上,也没有多犹豫,直接说,你,知道我妹妹的事吧?我说过的。她点头,疑问的眼光,示意我继续。我将日记本递给她,说我妹妹留下一本日记,应该跟当初我和我先生的误会、我好友的死有关,我在家没有空间看,所以到你这里来。可笑,在车上我也没敢看,心里……特别恐惧。虽然这些犯罪证据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可那么多年后让我拿到,我……特别无措!
她点头,那么多天来,除了老板落气的那一天,我第二次看到她掉眼泪。我顿时万般难受,搀着她离开墓地。
为什么所有的恩怨,都是要在一个人死去后才能消失呢?这个世界上原来没有坏人,没有,人都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交友或树敌,等一切对立条件都失去了,就没有什么争夺可言,也再也没有恩怨。
楚妤深深地呼吸一下,起身,转头。我知道,跨过这道铁门,她再也不会回头。
“那……你是想要给我先看?”我最后一次点头,将日记本颤抖地递到她手上。
“姨姨!”那个小儿子居然追上来拉住楚妤,楚妤停下来,努力冲他笑:“Jacky还有什么事呀?”他喘气说:“姨姨,你还回来看我吗?”楚妤愣了一下,蹲下去,疼爱地摸摸他的脸,说,那以后Jacky长大了,还记得姨姨,我就回来看你,好么?孩子顺从地点点头,不舍地跑回他母亲身边去了……
楚妤住到我们家里,和安静睡一张床。白天我上班,回来我就陪她在客厅说话看电视,还要去孩子房间叮嘱她们按时看书练琴。陶冶一般不会到客厅来妨碍我和楚妤,他在书房,或者在卧室。我也没有机会去看那本已经放了好些天的蒙歆的日记。
终于有一天周末,楚妤回律师楼签遗嘱,家里有孩子和陶冶以及Mary,可我毕竟有时间出门了。我趁空隙悄悄将那本日记放在了自己的包里,告诉陶冶我出去买点东西。
“你来这里,其实你也预想到你自己看后会情绪波动很大,你是希望我可以帮助你恢复情绪,是吗?”我再次点头,她始终是了解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