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中,自己的命长得望不见尽头, 多得是时间能够用来专研此道。
手背蓦地紧了紧, 嬴舟轻捉着她的腕子在一旁淡笑:“没关系,这次我陪你一起回白於山。”
“有我在,你肯定不至于再如从前那般枯燥。”
小椿微低着脑袋, 细碎的青丝遮住了半边面容,在这半瞬静默得令他骤生惶然, 但很快她便仰起脸来冲他了无心事地一笑。
“那是一定的。”
“好!”她斗志昂扬地捏起拳,“既然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索性敞开了玩吧!”
“刚刚你讲的什么来着?玩牌是吗?好嘞,现在就去买酒买肉, 今晚大家都别睡——”
小椿用缺了指头的手牵住嬴舟的衣袖,欢天喜地地往外跑,路过康乔身边时顺便也将她一带,只把大祭司独自抛在背后。
老狼妖举着烟斗,欲言又止地抬起胳膊似乎是想叫住他们,奈何小孩子们跑得太快。他不是滋味地讪讪放下,悻然道:“老人家也不是不能玩嘛。”
嬴舟家中的牌是纸做的,据说被称为“马吊”,得四个人才能玩,在族里兜兜转转找了一圈,光拉上重久还不够,又再添了个沉安。
夜里没有烧鸡卖,好在羊肉是管够的,一盘卤味加两壶花雕,牌玩得乱七八糟,其实小椿什么精髓也没摸着,反正图个新鲜。
两位康乔小姨拿着牌自己都能和自己吵起来,沉安与她皆是三不知,嬴舟则从头到尾给她放大水,作为全场唯一一个认真打牌的人,重久看着这群半吊子觉得很受侮辱,只好不停的给自己灌酒压压气。
五日,满打满算六十个时辰,排开在眼前,真比乞丐更要捉襟见肘。
小椿连觉也舍不得睡,每天去一个新地方,见见新的事物,新的妖怪或是凡人。嬴舟就像是对待仓促抱佛脚的考生学子,不住找来人间的东西,填鸭子似的教她使用。
这个是火折子,那个是打火石,烟花爆竹如何点燃,蹴鞠藤球的玩法规则,夏天天热能用团扇和冰块解暑。铜镜也可以带上山去,还有一整套的茶具、碗筷……
许多物件甚至只能是匆匆地瞧个几眼,小椿明白他们是在走马观花,但此时此刻,有得一观已经不错了。
风雨城中仍有几家是她没去吃过的店,也有两家是她吃过后念念不忘的,两个人于是坐在酒楼内,将所有的菜式都点了一份,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虽说嬴舟以后并非不能给她带些山外的食物回来,可白於山到底路途遥远,纵使他脚程再快,等抵达时也八成会冷掉。
有些东西她只能吃这么一回了,这辈子或许也就剩下这一回,下一次又不知是在多少月多少年之后。
小椿不甚熟练地抓着筷子与羹勺,丸子汤尝一口,银丝鱼脍尝一口,河豚羹再尝一口……她仿佛是要将所有食物的口感味觉统统记在脑中,一直吃,一直吃,埋头苦吃,等到满嘴都塞不下了,仍旧奋力地夹菜往口中送。
嬴舟瞧得实在不忍心:“小椿,吃不了就算了吧,我们明日再来,还有几天呢。”
她根本就不听他的,一面强压住反胃欲呕的难受,一面使劲地带着报复性地吞咽。
“别吃了,小椿,你这样肠胃会受不了的。”
他不禁难受,开口阻拦道,“别再吃了!”
嬴舟半途握住她的手。
几乎是同时,后者从一大堆高过颅顶的食物中转过头来,那双清润的星眸满布血丝,令他当场怔忡,不自觉地松开了力道。
数日不曾饱眠,她浑浊的视线与周遭通红的眼圈一映,活像入魔堕落的妖鬼。
“我不想回去。”
小椿直直望着他,终于不加掩饰地泪流满面,抛开了所有的强颜欢笑直言道,“我不想回去啊……”
她不想回到空无一人的大山里。
不想再走那些已经独自踏过数千数万遍的草地与石块,不想日复一日地坐在树上,渴望地远眺山的那一方。
哪怕做再多的准备,宽慰自己再多次,她还是觉得这一天的到来让她发自内心的抗拒乃至悲恐。
原来孤独才是致死的疾病。
嬴舟看着她,一时也不知要如何施为。
他在那当下,平生头一回直面了自己的弱小如虻与束手无策。
是不管怎样尽心尽力,也无法改变的渺小式微。
要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就好了,他想。像传闻中能够撼动天地的大妖,能够使江海倾覆的神祉,随便一个拂袖便可以挥却凡夫俗子终生难以翻覆的遗憾。
强者就能执掌万物的生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譬如诸天神佛,十方三世,而弱者却只得伏首为刍狗,甘随世事而沉沦。
可他终究无能为力,只能伸出手去将小椿轻拥入怀,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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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风雨城最大的客店上俯瞰妖都夜景。
妖冶的灯红酒绿随炊烟弥漫升腾,很有群魔乱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