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山好似一处被神明遗弃的废墟,在经历了那样浩荡的冲击之后,静得堪称可怖。
“你先放轻松一点,我给你治疗。”
嬴舟并未正面接下天罚的威势,但仍旧挨了不少零碎的雷光,修为大毁,妖力近乎耗尽,三魂七魄亦造成了难以恢复的损伤。
康乔仅替他修补经脉便花去九天九夜的时间。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只是勉强能活动手脚而已。
距离日蚀已经过去了十日,所谓的北斗七星阵,如今在原地只余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横七竖八栽倒的古树和一息尚存的草木彼此重叠交错,让这里看上去更像一片树的乱葬岗。
因未调息得当强行动用术法,康乔现在一时半刻回不了北号,索性留下来照顾嬴舟,向灰狼族传了封书信报平安。
从此地回去哪怕有坐骑也要走上足足半月,她得找大祭司要两匹健壮的鹿蜀。
西北密林深处的大山,比仙岛桃源还要与世隔绝。
很难想象天底下会有这么一处所在。
纵然是春天的夜晚,仍听不见多少虫鸣,身在其中俯仰苍天时,恍惚能萌生出一种被世间抛弃的错觉……原来小椿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上千年吗?
当嬴舟的腿脚能供他有力气站起身时,脑中也比之刚苏醒那会儿清醒了许多。
知道了很多事情是无可挽回的定局,同样明白了此时此刻无论有多少的希望都是自我安慰的妄想。
他行至根茎错杂的白栎巨树旁,仰头注视着参天蔽日的乔木——饶是遭到两次毁灭性的重创,这棵树依然是周遭最巍峨壮丽的所在。
调理好灵力的康乔余光瞥见他长长久久地伫立在绿荫下,方撑地而起,悠悠慢行过去,与之一并遥望着古木森森的苍翠之色。
她在满眼的青绿中开口说:
“找遍了整座山,没有找到小椿姑娘的踪迹……‘天’放下的雷号称是神形俱灭,寻不到她的人,也不奇怪。”
言罢,便转过眼示意他左侧,“我来的时候那道屏障就已经在那儿了,她是拼尽了全力去保你性命的。”
嬴舟顺着康乔所指朝旁而视,枝干虬结的白栎树全部的枝条都拼命斜伸到了地面,裹成一个球状,坚固无比地庇护着里面的生灵。
自己正是从这层层叠叠的树茎中被挖出来的。
“上回天雷,小椿的本体便已折损过半。”
他低声解释。
“还能剩余修为,全靠千年积攒的本钱够多……但其实也不多了。”嬴舟忽地摇头,涩然地牵起唇角,带着些抱歉的意思,“毕竟她最后连白栎壳都没能开出来。”
康乔看见他在笑,却一点也不觉得放心。
这些天嬴舟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悲恸,神情平淡,举止甚至可以说是正常得过了头,反倒没有大悲大伤的情绪。
但他越是这样冷静,她越是感觉他很难走出去。
康乔:“节哀。”
话语才落,内心里的一个声音便嚷嚷着斥责:你到底会不会讲话啊?
她回应:那你来?
后者很快闭了嘴。
“今后有什么打算?”康乔问他,“你受伤不轻,我不过给你稳住了致命伤,若要彻底恢复还是得回族里。
“族中草药多,妖力深厚的长辈也多,有他们相助,你也能痊愈得更快些。”
殊不料嬴舟轻轻推拒,“我暂时不想回去。”
他抬起视线,目光十分坚定,“我要留在这里。”
“你留在这儿作甚么?”
她难以理解,“此处什么都没有,雷天过后灵气淡薄,哪怕是你自己修炼也不利于妖力增长。”
然而少年只是温和地看着她,“我身体没什么的,小姨。”
“你一个人回去吧,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他的话很轻,明明听上去是平和的,却透出一丝不容拒绝的固执。
“……”
康乔无言以对。
她作为半道才上路的姨妈,实在不能端出长辈的架子对他指手画脚什么。
在这个年岁的狼妖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事情,纵然是天道也无从令其更改。
接下来的日子嬴舟过得很是平静。
他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在最年少气盛的时期,怀揣着诸多野望和轻狂的年纪里,他心无杂念,思绪安定得好似一湾不惊不兴的浅水。
他每天会用半日的时间吐纳天地清气,修复妖体,除了吃喝与发呆之外,其余的大把光阴都扑在了那棵古树上。
早起到溪边去挑净水,将白栎的根茎一寸寸浇透浇实,午后会开始给它除草除虫——没了树灵的白栎与寻常的草木无异,无法再靠自身规避天敌。
嬴舟才发现小椿的本体原来如此壮阔巍然,等自己做完所有的活儿,几乎就到了天黑,常常累得满头大汗。
那些根须深扎进土里,朝四面八方蔓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