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倒时差对陆斯年来说没什么差别,他横竖睡得少。
隔了几天,倒过时差来的时雨带着她父母来陆家。
两家人早就说好要一同去疗养院看看,时雨也能顺便把没办好的手续都补全。下飞机那天,她只来得及签两份紧急的文件,以保证时松墨能顺利入院而已。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时雨居然成了时松墨的法定监护人,拥有决定他一切医疗方案的权力。过了很久,陆斯年才明白,或许时家二老在那个时候,已经当做失去这个儿子了。
如今看去,那一天,更像是一场告别。
进入腊月的永宁,天气总是很坏。寒风带着潮湿的冷气,顺着衣服的每一个空隙钻进皮肤,一直渗到血肉骨头里去。
疗养院里是丝毫不受影响的,常年保着23摄氏度的温度,湿度则随着当日天气调整,最大程度的保障着病人的身体健康。
时雨那天穿了一件驼色大衣,毛绒绒的风领把她整张脸都团在里面,依稀有些少时娇俏的模样。
她一进病房,就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黑色高领毛衣配上珍珠首饰,眼神明亮镇静,俨然早就是个独当一面的人了。主治医生来查房,高级住院部的主任也跟着一同进来。两下里问了好,时雨站起来,爸妈在病房里陪哥哥坐坐吧,我跟医生出去细谈,顺便把余下的事情都办了。
小雨现在是真的出息了,叫人刮目相看呐。陆锦城感叹道:斯年陪着一起去吧,也是全了你们几个多年的情分。
这也正是陆斯年来的理由,他沉默着点点头,陪时雨往外走。
她带了一个厚重的黑色文件夹,里面放着时松墨的所有医疗文档。电子档其实早就发到疗养院了,可她还是不放心,坚持要带上。
陆斯年习惯性地接过文件夹替她拿着,时雨笑了笑,故所轻松道:我哥以前总是说你做事靠谱,叫我有事多找你,别学他。如今他成了这个样子,我也只剩下你了。
父母俱在,不要乱讲。陆斯年道。
我们家的事情,你不懂。以前我也不懂,我哥出了事,我才算是看明白了一点。她似是想起什么,低下头叹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叫人听不懂的寂寥与伤痛。
主任在前方带路,拉开办公室的门,几人鱼贯进去,桌上早准备好了所有的文件。
这天,与其说是讨论治疗方案,不如说是长期护理方案。所有检查的结果,都表明时松墨再一次恢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将被长久地放在这个美轮美奂的疗养院里,一直到生命力彻底离开他的肉体的那一天。
这个名字,或许将只能活在陆斯年画作一角的签名里了。
开会时,医生和主任显然误会了他们两人的关系,总是看着陆斯年说话,又问他的意见。
陆斯年打断了他们,指向时雨道:不用跟我说,松墨的事情,她才是拿主意的人。
一样的。时雨说,深深看了他一眼,明亮的眼眸微颤着,复又垂下,算了,我是法定监护人,跟我说吧。
她仔细问了护理安排,项目、用药、进食,连多久理一次发,刮一次胡子都一一敲定,才肯在文件上签字。
从头到尾,陆斯年都没有再插过一句话。
他很明白,如果说有谁能够妥善安顿时松墨,那么只能是时雨。
你安排得很细。有你在,松墨会被照顾得很好的。
两人离开办公室,并肩往病房走。
这天天气很不好,又是工作日,病区里除了医护,家属并不多。
时雨扯了扯唇角,勾出一丝毫无笑意的笑容,应该的,他可是我哥。
他回家了,就好了。
嗯。
护士站的木纹台面上放着今天新送来的鲜花,对面就是时松墨的病房。
玻璃墙面里拉上了蓝色的帘子,时雨走近了,听见里面传来低泣声。
爸爸和妈妈要走了,以后也不能常来看你了。妈妈是真看不得你在这里受罪,简直像拿刀剜我的心一样。你这个样子,这个家要怎么办呢?
时雨退后了半步,垂下了眼睫,疲惫地倚在玻璃墙上。
全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可叫妈妈怎么活下去?你又叫你妹妹怎么办呢?
松墨,我们家,算是完了呀。
小雨她一个女孩子,顶了天了,又能堪什么大用?
时雨一怔,脸色刷地一下变得煞白。
她为了时松墨做了这么多,到头来,竟只是换来一句,不堪大用。
房间里传来隐忍地低泣声,一道晶亮的水痕顺着时雨的侧脸滑落。
她极力忍耐着,泪还是越流越凶。精致的眼线和睫毛膏被泪水溶化了,在她秀美的脸上留下淡淡的黑色痕迹。
陆斯年亲眼看过她在美国如何心力交瘁地奔波,见过她如何拼命挣扎着成长到今日这个模样。听见那话,又见她这个模样,难免心下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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