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岗村并不算贫瘠,村里也都是岭南传统的“三间两廊”形式,排列十分整齐,从平面看去呈对称的三合院布局,主座建筑三开间,前带两间廊屋和天井,故而被称为“三间两廊”。
但推开柴扉看去,里面存放的东西已经空空如也,灶台中的炭灰都带着一股湿气,只剩锅碗瓢盆这些厨具因仓促离开而遗留在此,但也都蒙上了一层灰尘。
泡到发白的尸体已经开始肿胀,撑破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江闻的确发现死尸身上伤痕累累,乃至有几道伤口深刻见骨蜿蜒在手臂胸腹,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了爪牙狰狞的水中蛟龙,潜伏于幽暗海底,饥肠辘辘地吞咬着他们的血肉。
要知道,古人并非迷信到充满愚见、心生鬼狐,至少宋代的王明清就在《投辖录》中表达的很清楚:“迅雷,倏电,剧雨,飚风,波涛喷激,龙蛟蜕见,亦可谓之怪矣!以其有目所觌,习而为常,故弗之异。鬼神之情状,若石言于晋,神降于野,齐桓之疾,彭生之厉,存之书传,以为不然,可乎?”
难受,正因为这声音曾经是密林中、挣扎求生的古猿,用以传递危险讯号的方式。
最后总而言之,江闻并不认为这样的一具普
严咏春警惕地望着尸体,小声说道:“大概是五天前。先前一直打捞不到,直至五天前才陆续漂流上岸,可惜身体所有损毁,像是被什么水族啃咬过一般……”
其次,尸体在水中浸泡的时间,似乎没有严咏春所说那么长。覆舟惨事按说发生在十天前,打捞起来的时间也有五天,但这具尸体完全不像是经历过这么长的时间,反而新鲜的有些奇怪,想来也是因此才被认为是怨气深重、僵而不腐的恐怖之物。
外部的恐惧内化于心,就会变成幽暗之间瞑寐不可得的鬼物。
而对类人生物的恐怖谷效应,这种深刻在基因中的恐惧是如此具体,以至于深谙人性的佛教都不得不使用法门才能克制,而这会不会意味着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我们曾不得不躲避一种看起来很像人、却危险性极大的存在呢……
隐隐臭味缭绕在章丘岗村上空,以至于原本皎洁的月色也开始蒙蒙亮着,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怎么也看不真切,村道尽头明明没有雾,却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荡徘徊。
“严姑娘,这些村民是什么时候被打捞上来的?”
三人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进到了村屋民宅之中。
不过有意思的是,一方面朱熹不断劝服学生说“鬼神事自是第二著,那个无形影,是难理会底”,另一方面,当学生讲述鬼怪奇异之事,并表示此类故事“册子说,并人传说,皆不可信,须是亲见”,朱熹反诘道:“只是公不曾见。”
首先,尸体的死因是溺水和风浪,身上的伤口虽然骇人,但仍旧可以看出是锋利礁石刮刺导致,附着在上面的贝类外壳锋利如刀,自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切割。
按江闻猜想,朱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还惦念着,武夷山上的那些怪事和仙人吧。
“你们看,他的上下臂间骨肉支离,摇摇欲坠,只剩几丝皮肉相连,应该是被水中风浪扯断的,出海那天的海底一定有很猛烈的暗流出现。”
寻常之事不曾见谓之怪,寻常之理难以意度谓之鬼神,当他们见到知识体系彻底无法解释的事情,才会产生敬而远之的畏惧之心,然后恭恭敬敬地录与纸上。
江闻率先推开后门,发现面前这座院子是单层结构,厅堂居于中心,两侧为房,天井两旁分别是厨房和杂物房。
“这具死尸是死于溺水没错,至少跑开谋杀的嫌疑,他的直接死因是溺水,与海上其他祸事相比,没有不寻常之处。”
像这样的房屋形式,其历史可追溯到广州近郊出土的汉墓明器,显然是汉文化融入岭南的产物。
江闻凝神看去,忽然问道。
宋儒王明清从自然现象与历史叙述两个维度去追根鬼怪之事的不可否认性,同时代的朱熹则是在与学生问答的中去寻绎鬼神之观念与鬼事之真伪,避免人们陷入无底猜忌的怪圈。
江闻决定从后门进入,袁紫衣就跟在后面迂回绕去,三人便前后照应着进入了空无一人的厅堂之中,除了油灯的摇影一无所见,可隔门已经能望见黑漆棺材的一角,脚底滴滴答答的水声仍彻夜不绝地缓慢响起,滴落在坚硬杂乱的地面上。
江闻先交代了一句,就用手虚掩住抠鼻,缓缓看向黑漆棺材中那具死不瞑目、鼓突着眼球的尸体。
“尸体放久了会有毒性,我上去看看就好X你们别靠太近。”
对于死者的祛魅,本身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尸体是死者最后的话语,如果坐视不理这些线索,反而会把近在眼前的真相浪费。江闻俯身在棺材边上,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尸体的痕迹,兀自无视了狰狞可怖的表皮,慢慢确定了一些事情。
它似乎蕴藉着极大的怨怒,以至于双眼浮怒,用惨白的瞳仁死盯着梁顶的位置,持续地、僵硬地保持吐出死前最后一口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