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响彻不停,放眼天空电闪雷鸣。
外头的庭燎忽明忽暗,门子忧心地看着这些着飞鱼服,按绣春刀的锦衣卫,他伫立在门后手里握紧了门栓。
疾风吹来,看这天色马上要风雨大作。
见林延潮抵此,张诚,陈矩对视一眼。
坐困于上不上下不下的地方,林延潮丝毫不见颓色,也不似当年。当年林三元年少得志,才华横溢,举手投足之间比翰林更胜三分清贵。
而今林延潮长须垂颈,一身宽松的大衫,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但又有些不同,到底什么不同他们二人一时也说不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张诚迎向林延潮道:“林先生,咱们就不叙旧了,咱家奉圣意而来,来请先生进京受命!”
轰!一声惊雷响过,但比惊雷更响在众人心底的却是张诚这一句话。
林延潮作礼道:“当初焚诏之事,陛下不计前嫌,不治草民之罪,已是天大的恩典,但林某这些年自责在心,想起当年出言无状,实在难为臣表!”
“林先生,此事都过去了,陛下重新启用你,还不明白圣意如何吗?”
林延潮对此不置可否。
张诚见林延潮不说话,转念一想随即恍然,林延潮这是心底有气,不过这是人之常情。眼下天子要他接林延潮回京,他无论如何也不可空手而归。
即便他是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位尊等同于内阁首辅。但现在张诚也不得不找起话头:“林先生,近来身子可还康健?”
“有劳内相动问,身有微恙,但大体还无事。”
张诚笑道:“此乃国家之福。既然如此,近来可关心朝局,可知国事已危,天下已危乎?”
林延潮道:“每日读报略知一二。”
张诚道:“林先生虽身在茅庐,却也是心忧天下。自两年前下旨后,陛下一直没有忘记林先生,今日派我等来请先生进京主持朝政,还请万万不可推却,叫我等为难啊!”
林延潮拱手道:“内相言重了,林某不过凡夫俗子,不堪造就,岂当再顾茅庐之隆遇。”
张诚道:“朝廷都到这个地步了,人心散作乱沙,难道林先生能眼睁睁看着天下一日不如一日呢?”
林延潮闻言叹道:“内相,不把林某当外人,那么林某也有一句掏心窝的话。我为官至今已是数起数落,但若到这个位置再起再落,已不可能是全身而退的事。”
“再说两年之前,国事犹有可为。但岂是区区一人之力可以挽回的,为今之计唯有请皇上另择贤明辅政!这时候内相就不必将林某放在火上烤呢?好好在此教书不可吗?”
林延潮此言一出,左右学生们都是纷纷称是。
徐火勃等众讲郎们也是赞成。
张诚一时语塞,当下看了一旁的陈矩心道,还是皇上高明,知我一人请不动林延潮,故派了他前来。他于林延潮有恩,林延潮必会卖他的面子。
张诚退至一旁,陈矩上前道:“天下之贤,无人过于先生,满朝官员盼林先生复起东山,如大旱望云霓。负天下之望者,不可辞众意,还望林先生三思。”
“这。”林延潮为难道。
陈矩上前一揖道:“国家何去何从就在先生的一念之间,还请林先生入朝辅政!”
疾风突起,黄尘飞扬,吹拂起林延潮的衣裳。
众人视之但见林延潮虽是眉头紧锁,但神色却是平静,疾风之下,他们不禁想到一句话‘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
林延潮沉思后道:“我已久不在其位,若要承社稷之重,以后但行的每一步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张诚,陈矩对视了一眼。
”但天下无事,何必用我?天下有事,何不用我?”林延潮转过身来道:“林某就随两位入京一趟吧!”
张诚,陈矩二人无不大喜。
“请先容我先回房更衣。”林延潮道。
张诚怕林延潮借更衣来个金蝉脱壳于是道:“圣上盼先生急于星火,这些小节先生不必顾忌。”
林延潮道:“既是内相这么说,也罢,林某就草率了。”
见林延潮欲走,徐火勃等人追上道:“山长……”
“老师……”
林延潮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道:“我进宫一趟,去去就回,书院尔等好好办,切记读书可不为国家用,但也要为天下用。”
林延潮走了数步,又停下脚步道:“再替我转告夫人,照顾好家中。另告诉用儿,以后随他了,想读什么书读什么书,喜欢什么书就读什么,但就不要为官,如我这般走仕途了。”
“山长!”徐火勃哽咽。
林延潮点点头,然后望向书院里的众学生,举手环揖作别。
“山长!”众学生们亦是一揖。
众人神情各是不一,但林延潮不动于色转过身来向张诚,陈矩道:“劳两位久候了,走吧!”
陈矩哽咽道:“多谢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