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八月初的天气,大马路上着实站不住人。
在张品轩的眼中,那位女郎大约是被大太阳晒进来的。
施婉琴推开琴白色的玻璃大门,带起了一阵风铃声。
她刚一抬头,一个玻璃杯子就被送到了她的眼前,杯子里还飘着几片小巧的茶叶,有趣的是杯子底部还隐隐浮着一小块的冰。
施婉琴讶然的看向眼前的药铺老板,这与她之前听说的古板、不绅士、瞧不起人等等评语相去甚远。
张品轩送上一杯冰茶,只是怕对方中暑,却没想对方一抬头,居然有些讶然的打量起他来。这分明不是一位病人,貌似却是来寻人的。
女郎轻轻的说了句:“谢谢,”便接过了玻璃杯。
张品轩心想,这应该是位很娴静的人。
药铺的西边设有两张椅子和一个茶几,张品轩这还是第一次在药铺里接待病人之外的客人。
女郎大约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在民国的时期,按说应该已经嫁做人妇,但是这位女郎却还梳着较为流行的单身发式,身上是澹灰色的旗袍,只在腕上戴了一支小巧的银镯,此外就别无装饰了。
她走进店里,店里的气息都彷佛柔和了许多。
女郎的眉形很好看,却没有处理过,整张脸只是微微扑过一点粉,抹了一点澹澹的唇红,相当的赏心悦目。
施婉琴也大大方方的看了张品轩几眼,一米七五的身材放在民国已经算得上是高大,皮肤挺白,但是也看得出是没有用过什么化妆品的。
张品轩今天穿着一件月色短袖衬衫,式样与现今流行的风格有些出入,却让人有些莫名的入眼。
女郎抿了几口冰茶,这才有些歉意的说话。
“我叫施婉琴,是莫德纳女子中学的数学教员。也是卢秋昀同学的老师。”
张品轩恍然,心中大概已经知道了这位女郎来的目的。他有些失笑,一是因为卢秋昀的纠结,二是因为这位气质婉约的女郎居然是位数学老师。若她只是介绍自己是位教员,张品轩大概率会认为她是教国语或者外文的。
“您大约就是张品轩先生了?这件事情是卢同学拜托我的,所以今天才冒昧的上门拜访一下,还望张先生不要嫌我来得有些无端。”女郎说话的速度很平缓,一字一字的吐词很是清晰,微微带了些笑容的说出来,显得极为有教养的模样。
张品轩笑着说:“施小姐过来,张某很是欢迎。您来的意思,我大约也能猜到一二。卢同学与我之间的事情,却更多的是巧合和无奈。若不是街坊们逼着,我也不会应承下这件事情的。”
施婉琴是个聪慧的女子,她马上就从张品轩的话里,听出了许多与卢秋昀所说的不一样的东西来。
两人都是明理的人,交谈不过十分钟,整件事就已经互相了解了。张品轩与施婉琴不由得相对失笑。
卢秋昀同学大概是不太想在这个年纪就许了人家,但是又不好意思将落水的事情告诉别人。她天天往外跑,竟然是为了去学校里找这位施教员。不过施小姐最近放假回了杭州,这几天才回到学校里。
卢秋昀只是告诉施小姐,说她古板的老父亲居然把她许给了自己家的一位男租客。
在小姑娘的话里,大概有些不忿张品轩总与卢父谈得来,所以就觉得他老气;又因为张品轩没有坚持不同意这门亲事,她又觉得这个人很反复。总之,在卢秋昀这个花样的年岁遇到一个大她足足八岁的“老男人”,她觉得自己太过不幸了。
“其实,这件事并不是我欠缺一些考虑,”张品轩斟酌了一下,向施婉琴解释,“小卢的想法我是一点也不奇怪,毕竟现在是民国了。只是我们这个社会还是传统的那个社会,人总是活在群体里的,其他人的对我们的看法,往往会给我们带来这样的好处或者坏处,总之是影响多多。”
“卢家阿伯是为了女儿的声誉,才找到了我的。我原本第一个反应也是不想答应,毕竟我也是一个留洋归来的人,总是想找一个相知的人在一起一辈子。”
“但是小卢一上吊,让我和卢家阿伯都没了退路。尤其是街坊们都参与了进来。”
“不过,这个婚约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当着大家的面也说过,等卢秋昀十八岁的时候再自己做决定要不要继续这个婚约。”
施婉琴听得有趣,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张先生到时会如何选择呢?若是小昀那时竟然答应了,你又会怎样?”
张品轩笑了起来:“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人们澹忘小卢落水的事情,也足够让我有办法解脱这个婚约。施小姐可以转告小卢,一切都包在张某的身上好了。”
谈好了卢秋昀的事情,施婉琴也没有急着离开,大约是要等外面的温度略降一些再说。
两个人便随意互相聊了一些各自感兴趣的话题,这一聊就到了下午四点多。
张品轩送施婉琴上了一辆黄包车,这才回店里。不过在药铺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黄包车,眼里突然有些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