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早间辰时,裴花朝徒步前往松涛县县学,参加在那处举办的棋艺竞技。
她转过街角,不远处县学大门前,有个荆钗布裙老妪呜呜哭泣,拉扯住一个年轻男子。
“五郎,苏苏快不行了还念着你,你就当可怜她,见她最后一面。”
年轻男子相貌英俊,青绸圆领衫士人打扮,面对老妪哭求,他垮下脸,一甩衣袖。
“起开,今儿可是棋艺竞技,别耽误我正事。”
老妪不住央求,三请四请请不动,遂厉声道:“徐五郎,当年不是我们母女救了你,你早成路倒尸了,哪有今日?”
徐五郎胀紫面皮道:“施恩不望报,你们拿这点陈谷子烂芝麻要拘束我到何时?”
老妪发抖指向徐五郎鼻尖,“丧良心的,你用苏苏的皮肉钱吃香喝辣还赌债,那会子可没嫌过拘束。到她病了不能挣钱,你就鬼赶似跑了。”
徐五郎喝道:“住口,你再啰唕,待我做了棋待诏侍奉大王,就捏死你全家!”他把老妪一推,跑进县学内。
老妪阿也一声摔倒,裴花朝连忙过去探问伤势,老妪只是拍手拍腿大哭。
那徐五郎身旁伴着一个短褐壮汉,随徐五郎进去,一会儿出来,他向老妪道:“老人家,徐五郎那厮要是落选,没法还清咱们赌场欠债,我教训他时连你们母女那份一并算上。”
经过连日比赛,松涛县参予棋艺竞技的棋手剩下八人,裴花朝与徐五郎俱在列,那日恰好捉对厮杀。
这几日众家棋手打探彼此来历,皆知裴花朝乃是村中次选,因故顶替,并且体弱有眼疾,对奕从来只是小胜。徐五郎拈阄抽中裴花朝比试,只当碰上好欺负的,哪承望第一局输了一子,败在裴花朝手下。
到第二局,裴花朝一般办理,要以一子之差险胜徐五郎,让他越惜败越懊恼。
负心汉即将遭现世报,教赌场打手饱以老拳,裴花朝心头畅快,落子后轻抬手腕,收起纤指。
蓦地身侧后方传来一声吸气轻响,她回首,一个男子不知跪坐在她席旁多久;她定睛凝注对方,一颗心几从腔子里蹦出来。
白衣男子颇为俊秀,气质高雅,修长身上白衣纤尘不染,观之如琼林玉树,丰神照人。
那竟是白津丞白禹。
这人怎地到了松涛县?裴花朝又惊又疑。
她随东阳擎海离开宝胜不久,曾夫人便病逝,以时下守孝二十七个月的礼律算起,白禹差不多除服了,该重新出仕,在宝胜治水才对。
她愣了一瞬,见白禹身旁尚有一人,身穿深绿官服,佩银带九銙,当是松涛县县令。
白禹与她四目交接,又将目光朝棋秤一挪,示意继续对奕。
裴花朝勉定心神,向两人施礼,继续将棋局下至终了,徐五郎自然再度败北。对奕以三局定胜负,徐五郎连输两局,监场小吏宣布他落选。
“且慢,这不公道。”徐五郎戟指向裴花朝,“这衣六郎打扮怪模怪样,扰人心神,教在下不能全力施展。”
监场小吏向县令禀告裴花朝畏光,特许她戴斗笠竞技,县令因此道:“区区斗笠,便能扰你心神?”
徐五郎向县令一揖道:“在下亦为明府①打算,选拔棋待诏原为伺候大王消遣。这衣六郎将来选拔上,在大王跟前不脱斗笠,乃是无状;脱了斗笠,他眼睛畏光,必然不能全神侍奉主上。衣六郎若不得用,大王不悦怪罪,兴许连累明府。”
县令最看重自家仕途,闻言面露犹豫,裴花朝因说道:“明府,请容在下分说。”
县令道:“你说。”
裴花朝道:“若论无状,一只斗笠便令徐五郎坐立难安,异日面见大王,大王万乘之尊,龙行虎步,威武庄严,岂不更教他惊恐失色
ㄨíńYzω.℃Oм?如此亦大为失态。”
“唔,这也有理。”
徐五郎忙道:“明府,大王爱民如子,在下得侍主君,如侍父母,只有欢喜敬畏,怎会恐惧?在下只是一时为衣六郎作怪行径迷惑,现已好了,这衣六郎眼疾却是无医。”
县令沉吟,白禹在旁道:“看来两位棋手对于选拔都势在必得。”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穿过帽纱,停在裴花朝脸上。
裴花朝头皮微紧,白禹话声眼神温和平常,却似别有意味。
岂难道他察觉什么蹊跷?转念她以为不能,从前两人难得相见,通常见礼招呼后便错身而过,而今她又易容,要记认也无从记认起。
为求万全,她假借一揖,垂下头低了脸面,“在下不愿辜负家乡父老期望。”
县令思索一阵,道:“朝廷擢用人材不独讲究科举成绩,也以身(体貌丰伟)、言(言辞辩正)、书(楷法遒美)、判(文理优长)四法取人②。棋待诏一职虽则不入流,大小总算官吏,书、判、言三项可以不计,能具备身这一项最好。衣六郎与徐五郎实力相近,唔……”
县令话说到一半,沉吟不语。
裴花朝心头微沉,县令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