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伽唯本不是喜欢过圣诞的人。
他对辞旧迎新的年关没有好感,不过在他虔诚的娘亲还未正式发病前,家里对这个至亲团聚的好日子,倒是很珍而重之的。
塞了鼠尾草和香蒜的烤火鸡,孢子甘蓝拌着意式培根,当然还少不了甜得掉牙的水果馅饼。
他和苏敬年纪还小,压根不爱吃这些玩意,但又不能当场跟感激主神的沉夫人拍台子,于是他俩就在餐桌底下互相踢着腿,一直踢到苏敬恶狠狠地抓起叉子捏在手里。
沉伽唯很爱看弟弟摆出那张白脸来,无端有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贞感。
阿敬抓过的武器多,有叉子有刀,也有锤子。
事实上,身强体健的他,每次都想和大哥真的干一场架,可他始终下不了那个狠手。
旧时的圣诞夜,他俩前脚踢完了腿,后脚就跑到书房一起写作业,写完以后,又趴在卧室的地毯上读漫画书。
读到肚子饿了,沉伽唯会请厨娘给苏敬做一碗夜宵,他自己不吃,就看着对方吃。
你吃东西可真香啊。
她做的香菇肉燥饭是最好的。
可惜这位阿姨快要离职了,否则我让她天天晚上给你做这个。
…… 你在打什么算盘。
一碗饭而已,我还能打这种小家子气的算盘。
沉伽唯单手撑着下巴看苏敬进食,顺便拿个餐巾纸擦拭茶几的玻璃面板。
他嫌弟弟吃相粗鲁,把饭粒甩地到处都是,而他也有点心疼总是吃不饱的阿敬。
不能吃得慢一点吗,我都来不及擦。
我饿
哦。
所以说,如此中西合璧的圣诞聚餐,的确不是多么值得怀念的好日子了。
可事到如今,他和阿敬各自有妻,分居两地,时常不得空团聚。也就只能在圣诞假期的时候,才能互相踢踢腿,重温一下比海深比山高的兄弟情了。
苏敬和姜然飞抵伦敦的那天,老天爷很应景地飘了些许零星的雪花。
说好来接机的沉伽唯两手空空,就和四十出头的司机坐在车里等。他面无表情地贴着一侧的车窗看人来人往,和车里的另一个男人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
为表郑重,他穿得比较正式。
最近他懒得出奇,都不怎么穿叁件套西装了,然而在出门前,他突然觉得,好像还是马甲衬衫的形象比较挺括。
女为悦己者容,男的也差不离。
沉伽唯正襟危坐,手边一时没有可以杀时间的古典读物,于是他在百般聊赖之下把手机掏出来,想读点新闻,跟国际形势接个轨。
但他最终并没点开网页,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转悠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又摁开了带锁的电子相簿。
他眉头紧蹙,开始凭着记忆往里输密码。大写小写数字符号,它其实毫无规律可循。
不过在沉伽唯看来,这样繁复的密码只是个防小人的噱头罢了。
因为即便它再如何繁复,他也记得住,也能倒背如流。
或许,人生在世,都是有猎奇之心的。他喜欢不属于自己的女人,他的妻子,则喜欢破解不属于自己的手机。
沉太太去瑞士之前,曾试图和它拼个你死我活。
她读传统女校,可她到底是个被时代之光浸染过的女子。在捉奸这件事情上,她并不比市井泼妇高贵到哪里去。
她要沉伽唯当着面解锁,她必须看一看里头的东西,才能心安地放他一个人在伦敦苟且。而他翻了一页报纸后,安慰她如果解了锁,便不能再继续心安地当沉太太了。
…… 你威胁我。
胡扯。好好说着话,怎么就扯到威胁上去了。
沉伽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专心做我的私事,至于你知不知道,我没有想过。
沉先生有一说一,如果在脑子里跑火车还要瞻前顾后,他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以前,他摔完了破罐子,还会拾起来把它粘好。现在的他已然发展到死猪不怕开水烫,她即便拿热油泼上来,他亦能巍然不动。
沉伽唯隐约觉得这情形十分不对头,他翘着二郎腿咨询了全科大夫周医生,对方在电话里说,别急,再等等。等姜姑娘来伦敦欢度圣诞,他的毛病就全好了。
沉伽唯轻哼一声,用指尖敲着沙发扶手。
“今时不同往日。周医生你也知道,她现在的心思野得很,不大好管。”
“不野的那种女人,你又不喜欢。”
“那倒是的。”
“你这几天是不是又没吃药,隔着大老远我就闻出来了。”
“每天两顿地吃,我很听你的话。”
“好,凡事贵在坚持。”
“周医生,不是我鸡蛋里挑骨头。你给捻的药粉吃起来好像甜甜的,莫非里头掺了糖粉吗?”
“ 心病还需心药医。”
“还真是糖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