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的丧礼从淅淅沥沥的雨里开始,又从淅淅沥沥的雨里结束。
等到出了殡,又下了葬,他余在人视线里的就只剩下了两副香烛和一副牌位。
似乎人都是这样,不论生前如何怎样的了不得,到头来还是尘归尘土归土。
他的人虽死了,由那份遗嘱引来的闲言碎语却始终没断过,许多下人都在背后偷偷猜测,这个社生大概其实是老爷的私生子。年纪大一点的人,又绘声绘色地说到从前老爷是如何把快要饿死的他从青浦乡下的那个穷家接引出来的,接着又是如何的扶了他在厂里一步步的往上爬。
越说越像是真的。
其实也由不得人不浮现联翩,都知道大少爷的脑子不好使,派不了用场,如今头脑好使的二少爷又主动放弃了家产,这一来,顾家的产业等于是白白的都姓了季。
不过,说说只是说说,对于底下人而言,本来就只是为奴为仆,至于是替姓顾的还是姓季的,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梅雨天结了,暑热立即迅雷不及掩耳地袭来,好像一个火炉被打翻,满世界只剩了燥和热。
在这个炎夏里,景仁越发的醉生梦死,不论大小事情一律不管,干脆全部丢给了社生,他白天窝在房里睡觉,一步也不踏出房门,傍晚醒过来了,就到账房里去支钱,出去饮酒作乐。
整个人似乎彻底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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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门口立着的是季社生的时候,小暑皱了皱眉。
他满身大汗,手上拎着一个纸袋,腋下挟着个一个牛皮纸信封袋,脸上挂着一种莫名其妙,令人生厌的笑容。
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
这一个礼拜,每天都是在最热的这个时候,他准时过来报到。
其实很想把门直接关上,烟云却已经提前了一步走到了门前,立在小暑的身后对着他笑道,“今天带了什么来?”
社生便把手里的纸袋子献宝似的扬了一扬,讨好地道,“蝴蝶酥。国际饭店的蝴蝶酥。”
茶沏好,点心装在小碟里。
烟云侧坐在沙发上,一边翻开那牛皮纸袋里的文书,一边慢慢地掰着蝴蝶酥吃。
她的头发又有些长了,便干脆像女学生一样用头箍箍了起来披散在肩头,一枚白花用黑卡子夹在发侧,脸上不施脂粉,却反显得清纯秀丽,正与她年纪相符。
因为还是在治丧中,她穿得也素净,一身浅玉色旗袍,衩虽然开得很低,但是这么坐着,却还是隐约透露出一些玉白的肌肤。
社生的眼睛便像见了肉的狗一样直直地落在那里,怎么也移不开来,烟云把文书里的内容一条条的解释给他听,他也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忽然“哇”地怪叫了一声,人从沙发上猛地弹了起来。
小暑在边上垂首站着,一杯滚热的茶一小半打翻在桌上,一大半则全数倒在了社生的裤子上。
小暑轻轻地说了声,“不好意思。”便开始不声不响地收拾起残局。
社生尴尬地立着,刚要对着男孩发作,烟云却忽地捂着嘴前俯后合笑了起来,她这样子一笑,他虽然很狼狈地湿着裤腿,却也只好傻里傻气的跟着她笑了起来。
烟云止了笑,放下文书,扔了块干毛巾给他,“阿生,老爷五七都还没过,你这样天天过来,别人要说闲话的。”
社生接过干毛巾擦裤子,又坐了下来,“烟云小姐,干舅把这些事情托付给我,我又不认识字,不来找你帮忙,我自己根本无从下手啊。”
烟云笑,“识字的人又不止我一个。”
社生便语塞住了。
静默地坐了一会儿,烟云忽然笑着说,“你知道吗,下人们都在议论,说你是老爷的私生子。”
社生一听,立即激动地站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没有的事情,怎么可能,瞎说!”
烟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放在桌上弹起来,“不管怎么样。 你的运气真是不差,白白得了这些产业。”
社生仍自坚持地嗫嚅着,“我只是不想辜负干舅对我的嘱托。其余的,不该是我的,我也不会要……”
烟云带着笑摆手打断他,“好啦。我知道你阿生是个老实人。”
社生看着她慢慢点燃了烟,挟在手里,眯起眼睛来吞云吐雾。
这副样子看在他的眼里,也是十分优美,他似乎看得呆住了,忽然脸上又蔓起了红,他绞着手,鼓足了勇气轻声说,“其实,别人说闲话,说我天天来找你,我也不大在意。”
烟云一怔,拿眼梢睨着他,半开玩笑着道,“可是我在意呀。平白无故的,干什么非要给人留个话柄?”
社生大窘,结结巴巴地,“我………”起来。
烟云碾了烟,把那些文书又塞回纸袋里,硬放到他手上,笑着说,“好了。你走吧。”
社生的脸皮到底还没有厚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虽然不甘不愿,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