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到三更才停,一脚踏上去能没过脚踝,农人们又喜又忧,喜的是瑞雪兆丰年,忧的是雪天路滑出不了集。腊八过后,家家户户都开始筹备年货,今年不同以往,想要进京的人格外多,对于有些初来乍到的,就是皇城门底下的一根野草也算稀奇。
猎户家离小承恩寺还有十多里地,山上寥寥只有十余户人家,并不群居,要是想串个门最近的也得走上二里。农妇的两个儿子,一个五年前跟着他爹打猎从山上掉下去摔死了,小儿子前年参了军,上月写信说是回来过年,农妇打准备过些日子去将那几颗南珠当了充作彩礼钱。
猎户举着火把回来,蓑衣还没脱就带来一个好消息,明天若是出太阳,吃过早饭就能送他们去小承恩寺。谢溶溶计划先在那里落脚,等敬廷的人来找来或是让寺中的人去送信,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半路就能碰见他。
她听后十分欢喜,把农妇给她洗干净的襦裙小袄叠好,裹着那身肥厚厚的棉衣坐在小马扎上烤火吃栗子。她和燕回多数时候都是沉默无言的,那人喝过三服药明显精神好了起来,谢溶溶打心底怕他使坏,白天没事就跑去圈里看看拉板车的驴子,农妇以为她闲的无事,还从窝里掏出只兔子给她解闷。谢溶溶得了兔子也不敢掉以轻心,守在门口非如厕不让他出门,美名其曰外面天冷风大,燕公子还是在屋里好好养病。
燕回一眼就看出她的小心思,不和她计较是有别的打算,他虽然大病初愈,若是想直接把她按在床上扒光衣服办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可那样就没什么意思了。他享受的是忠贞的妇人从推诿到欲语还拒的过程,是她们为了一己欢欲抛弃礼义廉耻,丑态尽现的模样。汉女,尤其是深门大户的汉女,她们从小被灌输了出嫁从夫的理念,读女诫和烈女传,把贞顺、节义和贤明奉为圭臬,等嫁了人,就被夫家套上名为七出的脚铐,锁在深闺中,一日一日耗尽了宠爱把自己逼成怨妇,人生到头的意义只有死守着一身的清白,好像这就是她们唯一值得称道的价值。
他是个高明的锁匠,向来无往不利,女人们偏爱他一身皮囊和胯下的性器,前者带给她们虚荣,后者带给她们快乐,她们沉浸在自我欺骗的虚妄里,甚至不记得他从未给过任何承诺。等到打碎锁链,走出门外,才发现前路是一座断壁悬崖,从始至终都是一场没有人来过的梦境。
他不断地从这个游戏里汲取快感,被世人唾骂也在所不惜。
燕回想,谢溶溶对他的避之不及只不过是因为她既不缺虚荣,也不缺快乐,一个未曾经历疾苦的女人,也可能对墙外的春景并不抱以期待。而他需要做的只有耐心等待,等待那堵墙塌掉,等待她不得不探出头来。
她有一身那么合他口味的皮肉,再多等一等又有何妨。
所以到了晚间谢溶溶欲言又止地拿余光瞥他,抱着兔子坐立不安时,他主动提出去多要一床被褥,蜷在地下靠着火炉睡。
谢溶溶有些过意不去,她原想晚上继续趴在桌子上,只想要昨天他搭在脚上的小被子,却被燕回抢先一步做好人,他穿着灰白麻布衣,外面套着丝绵长袄御寒,垂眉敛目在地上打地铺的样子和那日的满眼淫邪欲念判若两人。
她面对着墙,心想,他规规矩矩的也没什么不好啊,又想到明日或许就能回家,躺在锦缎鸳鸯被子里,抱着香香软软的阿鱼靠在敬廷怀里,那才是做神仙都不换的日子。
燕回在黑暗里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变平稳,动作轻巧地起身走到床边,坐在床头摸黑看着她的睡颜。屋里也并非什么都看不见,从窗户纸透进来的月色明亮又皎洁,他不用出去都知道门外的一地乳白色雪光定是像一条缥缈的云桥,银汉迢迢,铺出一条通往蟾宫的路。北国的雪夜他看了二十多年,大多是凄清又哀冷的,还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有兴致端详着另一个人,更难得的是他从那张恬静的脸上感受到了南国的婉约。
算是感谢她昨夜一直陪伴到他入睡,礼尚往来,他伸出手轻轻捏了下谢溶溶的脸蛋,无声道,这次放过你。
第二日雪霁初晴,谢溶溶早早换好衣裳等在门口,见燕回身姿挺拔地从屋里走出,难得缓色问候了一声,燕公子昨夜睡得可还好?身体还吃的消么?
燕回当然不能说他昨晚上躺在她身边睡了半宿,天快亮才跑到地下装样子,笑着回道,谢谢嫂嫂关心,燕某无恙。
谢溶溶听了很开心,不过就算他说他身体抱恙今天也非走不行。
猎户把驴子的缰绳套上拉货的板车,堆了些茅草上去,让他俩坐在后面,三人一驴悠哉地行驶在山路上,碰上陡滑的石路,燕回自觉地跳下来在后面看扶一把,倒是谢溶溶坐在上面不用出力,完全一派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模样。
说来真是巧,车还没行到小承恩寺,迎面就来了两个士卒,一人拉着马,一人牵着条细犬正沿山上走来,其中一人一眼看见他俩,锦衣华服非富即贵,虽然有些落魄但身份不凡,刚还有些犹豫,可走近等看清燕回那双标志的浅金褐色眼睛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