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到最后一天,秋婉不得不去林静山的公司。
林静山早给秘书吩咐过,是以她一过去,就被带到他办公室。办公室里无人,秋婉找了张椅子坐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一板一眼、和林静山气质如出一辙的地方。
林静山推门进来,正见到她坐得规规矩矩的样子,背脊挺得笔直,侧面看去,身体薄薄一片。
秋婉站起来,略微犹豫了一下,叫:“林先生。”
林静山脚步一顿,转身把门关上。
轻轻一声“咔哒”,秋婉眉心重重一跳,胸腔里的心脏也差点跳出来。
林静山瞥了她一眼,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把一沓纸递给她,“今天的工作。”
秋婉暗暗舒了口气,这才感到背脊有凉意,刚刚竟然被他关门的动作吓出一身冷汗。
她上前接过,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她眼睛一阵晕眩。
“具体内容是什么?”
林静山说:“翻译。”
他继续解释,“有一位外国友人想做丝绸生意,现在有几家公司在一起竞争,这份资料翻译成洋文,要简洁明了,重点突出,重要的是准确。重点部分已经标示,还有不懂的问我。”
秋婉翻了翻,“我的工位在哪里?”
林静山看她,似有不解,秋婉愣了一下,换了个说法,“我在哪里坐?”
“这里面随便你坐。”
秋婉说:“这不太合适,我还是……”
林静山抬头,“你一周工作多久?”
“五个小时。”
林静山微抬下巴,“外面没有多余的位置,更何况这是家族企业,你来又有什么问题?”
秋婉动了动唇,在林静山的目光下,把那点疑问压下去,找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把家族企业和她扯上关系?林静山明知道她不是林秋婉不是吗?不怀疑她的动机,也不向她追究林秋婉的去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盯着纸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进入工作状态。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只有笔划过纸片和纸张翻页的声音。林静山交叠着腿,靠在椅背上,抬眼向前看去,秋婉低着头,五官线条柔和。
一张相同的脸,完全相反的特质,她身上,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东西。他不急,可以慢慢来。
临近傍晚,秋婉抬头看了一次墙上的钟表,这才发现五个小时早已过了。她转了转脖子,离林静山最远的地方是沙发,没有桌子,这一下午真是累死了。
再稍一转头,就碰到林静山的目光。
秋婉表情一滞,起身把今天的翻译完的纸放在他面前。在报社,她要英翻中,难的是繁体字不会写;现在中翻英,联系句意繁体字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速度快很多。
林静山仔仔细细把她递交的几张纸看了一遍,起身似乎漫不经心的说,“在剑桥呆过几年?”
秋婉:“……林先生,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那就是没去过。
林静山没有继续问,把外套搭在臂弯里,像聊天一样自然的说:“今天谈生意,你跟着。”
秋婉说:“今天的五小时已经到了。”
林静山走到她身边,低头,“生意场上可学的东西多,不去?”
秋婉有些心动,看到林静山作势要走,连忙说:“去。”
才下车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这并非一个正式会谈。不知道是谁的私人住宅,三层楼的小洋楼,到门口,就已经听到里面热闹的声响。
客厅里或坐或站,摆满了人,秋婉脑子里立刻蹦出沙龙两个字。
既然是学东西,她就一刻不离的跟着林静山,面皮上挂着一个微笑,他们说两句话,就在脑子里即刻分析。才一个小时,她已经感到疲累了,林静山让她去一边休息。
找了一个角落,还没喘上一口气,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转头,就看到多日未见的陈言之。
不晓得去干了什么,额头上新添了两道疤,比原来多了点硬汉气息。
他伸手把她手里的果汁接过去,低头尝了一口,不甚满意的摇了一下头,敲敲手里的玻璃杯,“还是这东西有劲。”又道,“跟着六爷来的?”
秋婉点头,眉眼都是笑意。
看到陈言之,她的确很高兴。
陈言之不来找她的时候,她也的确想过他,也不是对爱人的企盼——她不至于和他睡了两次,就产生一种两人有固定男女关系的想法。成年男女的性事,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解决生理需要,你情我愿的,用不着上升到这么严重的高度。
她想的是他这张脸。
时间真是强大的武器,她在这地方过得越来越有条理,也离原本的世界越来越遥远,有一个早上她醒来,突然记不起妈妈的脸。
那一刻真是慌张。
陈言之是唯一肉眼可见、让她记得自己来处的人,对她来说,他就是联通两个时代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