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三月份的到来,那些厚厚的积雪逐渐开始融化了,可这又带来了一场新的灾难:马德里在宫廷不久前迁来之前不过是一个小镇子,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排水系统,于是那些解冻的冰雪,立即将城市变成了一个大泥坑。在一些地势低洼的地带,街道已经成了一条条阴冷肮脏的河流,连高大的四轮马车都要被淹没在这一滩泥水当中。
而在西班牙帝国的边缘地带,局势已经完全濒临失控。尼德兰的局面已然彻底糜烂,西班牙宫廷还没有反应过来,北方的七个省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敌人,而安特卫普发生的暴行又把余下的十个省推到了尼德兰贵族同盟那一边。当布鲁塞尔落入起义者手中的消息传到马德里时,菲利普二世甚至在自己的书房里昏了过去。
菲利普二世虔诚地跪在了头戴金色冠冕的圣母像前,他嘴里嘟囔着“我罪,我罪,告我大罪”,同时紧紧抓着手里的玫瑰念珠,连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变成了白色。
整个西班牙宫廷一大早就来到了宫外的阿尔穆德纳教堂祈祷,而菲利普国王也在这里进行了他的告解。在这之后将要进行的则是今天的重头戏,国王和整个西班牙宫廷,要穿着简单的粗布衣服赤着脚走回宫去,同时用苦鞭抽打自己的身体,以这样的苦行来赎清自己的罪孽。希望上帝被他们的虔诚所感动,保佑深陷麻烦的西班牙得以逢凶化吉。
当西班牙国王走出房间时,廷臣们纷纷把腰弯的像是冬季被暴雪压弯的树枝一样,他们的头似乎是要亲吻地面,那脊椎弯曲的的幅度在旁观者看来已经到了行将折断的边缘。然而像是在给瞎子抛媚眼一样,国王完全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恭敬,菲利普二世像个幽灵一样地走过他们身边,他脚下的步子虚浮,神色阴郁,那呆滞的目光让他的一对眼睛看上去好像是两个十几年来从没有换过水的池塘。细心的人注意到国王的眼睛有些红肿,似乎是在告解的时候流下了眼泪。
过去的这个冬天,马德里宫廷当中的气氛,和冬天那阴沉的天气一样阴郁。坏消息从整个西班牙帝国的领土上接踵而至,饥荒和寒冷像是幽灵一样缠上了这个深陷麻烦的国家,而跟在他们身边的是动乱的影子。前一年的农业遭遇了史无前例的歉收,财政也已经彻底破产,用于取暖的木柴业已消耗殆尽,甚至没有足够的燃料用来供面包师烘烤面包。
地日益稀疏,那紧紧抿着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今年不过三十岁,可却已然有了老态龙钟之相,看上去就像是已经过了四十岁似的。
西班牙国王终于结束了他的祈祷,他用手撑着地上的石板,从祈祷凳上站起身来。两个侍从连忙走上前来,为国王脱下身上那粗布制成的粗糙衬衣,露出他那苍白的上身。苦鞭被递到了菲利普国王手里,他没有丝毫犹豫就猛地挥动起鞭子来,转眼间他的后背上就留下了几道鲜红色的痕迹。
贵族和廷臣们也不情愿地脱下了
看上去如今扭转局势的唯一可能,就是阿尔瓦公爵率领佛兰德斯军团,在法国北部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就像是几十年前他们在切利尼奥拉,加利亚诺河和帕维亚对法国人取得过的那些光辉灿烂的胜利一样。这会在几年之内解除法国人的威胁,同时也可以令野心日益增长的英国人在日后面对西班牙时三思而后行,这样西班牙就可以趁此机会解决尼德兰的大麻烦。
至于菲利普二世在奥地利的亲戚们,他们这个冬天也过的不怎么美好,布拉格和维也纳都发生了新教徒的抗议活动,萨克森和勃兰登堡等新教诸侯意识到哈布斯堡家族的衰落,于是就像盘旋在垂死的大象上空的秃鹫一样,摩拳擦掌地等待着从尸体上咬下一块肉来。
阿尔瓦公爵已经率军前往战场,也许这场决定欧洲命运的决斗已然分出了胜负,只是身在马德里的菲利普二世对此一无所知而已。焦虑的西班牙国王无法对千里之外的战场做些什么,于是他也只能把自己的热情投入到在他眼里唯一能影响到战争胜负的活动——宗教上面去。
在菲利普二世严厉的命令下,马德里以及整个西班牙国内遭到寒潮侵袭的各大城市,都开放了大部分的公共建筑,供那些被严寒驱赶到城市里的灾民避难,可这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由于官方已经拨不出一分钱来,这些收容所仅仅靠着一些微薄的慈善捐款运行,根本无法为灾民提供他们所需要的食物和取暖物资。
对于菲利普二世而言,如今的局势称得上是危如累卵。西班牙最大的一只机动兵团,如今被夹在不共戴天的敌人法国人和满怀敌意的尼德兰人之间,而海上的补给线又被虎视眈眈的英国人所威胁着,唯一安全的补给线是经由意大利跨过阿尔卑斯山,再穿过德意志西部的几处被称为“西班牙走廊”的连在一起的领地,这条线路所消耗的巨大资源是银根枯竭的西班牙完全无法负担的。已经不止一位查理五世皇帝时代的老将军向菲利普国王发出了不祥的警告:佛兰德斯军团有遭到包围的危险。一旦这十五万大军全军覆没,那么如今在巴斯克山区,巴塞罗那城,米兰以及那不勒斯愈演愈烈的不满情绪,就会立即变成无数的火苗,将西班牙帝国烧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