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符黎带予清去了动物园。小姑娘对妈妈说要去同学家,阿姨开车把她送到门口后,她又偷偷跑了出来去找那个初中男孩。为了圆这个谎,她不能提前回去,便跟在了姐姐身边。在地铁上,她展示了正在沉迷的手游:一个色彩斑斓的仙境世界,主角是背上长着翅膀、裙袂飘飘的小花仙。
十几年前符黎也简单玩过这个游戏,那时它只有网页版,依托于当年流行的Flash动画技术。忽然,她不得不再度提高警惕,因为从过去到现在,玩家始终只能选择可爱的女性花仙作为主角。她承认青少年男孩也能拥有美丽的幻想,可事实上,他们不像幼小的女孩那样小心地摸索着这个世界。那群男生更强硬,更有蛮力,天生莽撞。她不喜欢会展现蛮力的人——即使在任何情况下——你无法了解他们究竟是来玩耍,还是来寻觅猎物。
得问问予清那名“族长”说过什么,有没有不堪入目的诱导性言语。可她开始犹豫自己有没有资格插手这件事。也许她多虑了,没准他也是个天真的孩子;也许应该先委婉告知予清的家人。地铁响起了到站广播,符黎牵着小姑娘的手起身,经过车门旁橙色的爱心座位。座椅靠背上绘有图示:幼儿、拐杖、大肚子的女人。去年叶予清还是个被偏爱的女儿,处处在母亲的管教之下,而近来却可以饲养兔子,沉溺于手机游戏。如果非要给这些变化找到解释,只能是她的妈妈即将拥有另一个孩子。
“我看到啦,动物园从这边出!”
两人上了扶梯,叶予清指向墙上的标志牌,拉着她迈开步子。符黎被捏住了掌心,感觉她们从未如此亲昵。但是,童稚的温馨底下还积压着重重心事。她不了解冬天的动物们会不会快乐,予清以后还能不能得到恰如其分的爱;更不知道在小叶的妹妹眼中,她究竟算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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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符黎用全部热情来回应小女孩的好奇。园内的动物在户外冻得发抖,她无意中与一头鹿对视了,它的角犹如冬季干枯的枝杈,黑眼睛里尽是僵滞与萧瑟。它们住在园区最深的地方,几乎无人光顾。路的另一侧有飞不出铁笼的猛禽。一头黝黑的貘倒在玻璃内的水泥地上睡觉,从小到大,符黎陆陆续续来过几次,却从未见过它醒着。只有熊猫在这儿活得幸福,又胖又干净,连踱步也是心慵意懒的可爱。好想看见水豚,但她明白它们不适合生活在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有冬天。
叶予清玩得十分开心,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符黎不忍心告诉她那些原地打转的动物其实陷入了无休止的刻板行为。她赶在晚高峰前带她回了家,两人没有卡片钥匙,谁也刷不开外面的门。她划过通讯录里小叶的号码,最终拨给了阿姨。
“符老师!好久没见了,怎么是你给送回来的?”见面时,王姐诧异地问。
“我们是偶然碰到的,对吧?”
“嗯!”叶予清机灵地点了点头,朝她笑。
“好了,外面冷,快回家吧。”
符黎挥了挥手道别,回以笑容。她没有走上熟悉的返程路,而是往西边走,追着即将下落的太阳。那边是一条不怎么体面的街,会经过两排破旧的小店和一家凌乱的菜市场,远远闻到空气中冰冷的腥味儿。她走了进去,买了蔬菜和几斤新鲜的虾,然后在公交站牌旁边等一辆车来。身体渐渐疲惫了,需要一顿丰盛的晚餐——至少在下厨之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电子密码锁发出一贯的音调,两次高,四次低。进家门前,符黎往左右望了望,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她希望窗帘已经拉起来,灯被打开,但客厅暗着,空无一人。寒假快到了,春天也已经不远。她还没换居家服就洗了手,把装虾的袋子扔进水池。她做过几种荤菜,今晚却第一次亲手处理完整的食材。
虾子是鲜活的。当然,如果死了,通常就不能再吃了。符黎拉开塑料袋,看见它们挤在狭窄的袋底跳跃着,拼了命地呼吸。她取出盆,接满水,把它们倒进去。每只虾都长得极其相似,青色的长身子,硬质的尾。她用手机搜索视频,开始学习如何清理:冲洗,扯掉头,剪开背,拉出那条内脏的线。画面里,人声细致地教了脑和肝脏的位置,粗壮的手指捏出一团深灰的软组织凑到镜头前。她双手发冷。盆里的水也很冷,指尖伸到水下,触到它们卷曲的长须。她放下手机,拿起一只虾,而它只是动了动多节的腿表示它还活着。它活着,被一个庞然大物拾起来。她打了个寒颤,突然惊恐地将它丢回了水里。
她没办法硬生生地扯断一只活虾,掏出它的消化道。于是,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打算先用沸水把它们烫熟。青灰色的是海里的生命,橙红的则是食物。她从来都不讨厌虾肉,而且还挺喜欢。冷水放在灶上,开到大火慢慢烧热,气泡从底部升起、破裂,让热水滚起来。洗净的虾子纷纷掉进宽敞的锅里,浑身迅速变成熟的颜色。沸水中腾起浮沫,白色之间泛着浅红,飘向锅边。它们终于不拥挤了,这里一只,那里一只,不再像沙丁鱼罐头或者早晚高峰的地铁。她在想,虾有没有自己的语言,有没有方法能让人类听得到它们死亡时的尖啸。耳边只有抽油烟机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