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轻轻说着:“那便是上苍的错。”
寂生——生于寂,归于寂。
这个名字不太吉利,也不够威风,它曾经困扰了他很久。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救下落水的孩童,打跑调戏姑娘的地痞,为行动不便的老人捉拿蟊贼。受了帮助的人们感激涕零,要大侠留下姓名,他嗫喏着,却不好意思开口。
对于初出江湖的少年而言,他宁愿自己叫张铁龙,王大猛,那样他会毫不犹豫地大声说出,然后催动轻功,一眨眼消失不见,从此成为一个千篇一律的传说。
少年没有父母,但有师父,虽然师父牙齿都不剩几颗,头发也相当稀疏,但他很厉害,非常厉害。
你若见到他催动枯瘦如柴的双腿,轻盈地窜上棵二十尺高的树木,飘飘荡荡像个恐怖的纸人,也会觉得他厉害。
少年被收留,他想学纸人一般的轻功,刚刚学会,师父便撒手人寰,从此只剩一个人继续完成他的大侠梦。
谁不想当大侠?听着刀者的故事长大的孩子人人都有江湖梦,寂生更不例外。
第130章 月下雪(中)
他渴望在那些千篇一律的故事里加上自己的名字, 他不介意雷同。
为此,他做了很多大侠该做的事,除恶扬善, 劫富济贫, 危险和美丽的地方都去过,认识了一些朋友,留下了一些敌仇。
岁月尚长, 春衫亦轻薄,少年纵马过江湖,觉得世间艰险不过如此。
直到那天终于到来。
那是三月末,春花已经开尽, 他经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在这一天里,他爱上了一个女孩,接着见到了憧憬的侠客。
其中任何一件事都令人难以忘怀, 当它们发生在同一天, 便只有命运二字可以概括。
平平无奇的午后, 寂生打马经过茶摊, 在氤氲蒸腾的水汽中, 看见一双比雾更朦胧的眼。
这双眼让他再迈不开脚步,世间所有暗器毒药都没有此刻叫人不由自主,少年跳下马,要了一碗茶。
等待的间隙, 他坐在桌前, 竟不敢往灶旁多看一眼。甚至对方把碗端过来,他都不敢抬头, 伸手去接, 却打翻了一袖, 狼狈极了。
这份狼狈换来女孩一声笑,寂生怔怔抬头,几乎融化于那双含水带雾的眼眸。
他想,该同她说说话,可他已经笨拙到组织不了词句,反而是女孩说:“这位少侠,真对不起,不如把外衫脱下,我给你烤一烤。”
这是一处没什么人经过的茶摊,水汽仍在升腾,寂生把外裳递给女孩,终于开口问:“我叫寂生,你叫什么?”
他鲁莽又唐突,甚至忘了唤一声姑娘,但女孩依旧笑吟吟的,她说:“我叫阿香,爹娘去隔壁镇吃酒席,我便来帮忙照看一天。”
她好奇地看着他:“你瞧着不像本地人呀。”
寂生小声地说:“我第一次来江南。”
他其实想说,他是听说了东海十二寨的作恶多端,特地来看看有没有能做的,他武功还不错,从前杀过许多坏人,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少年侠客。
但他忽然不敢讲,因为女孩手里还拿着他湿透的外裳,他丢了脸,怎么好意思说这些。
女孩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轻轻地笑:“原来如此,你会喜欢江南的。”
寂生恍恍惚惚,觉得这句话已经实现了。
他们便开始聊天,还没说上几句,茶摊外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一开口就是让交罩门钱。
为首的刀疤脸看着二人,笑得很猥琐:“哼,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寂生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他没费什么力气,把这几人打了出去,虽然不血腥,但非常凄惨。流氓们跑了,少年收了棍,咳嗽一声回过头,却瞧见女孩泪眼朦胧的双眼。
她说:“你今天把他们收拾了就走了,明天他们还来,该怎么办呀?”
寂生想回答,刀者前阵子现身杭州,十有八九会往这边来,东海十二寨为非作歹的日子很快就到头了,不必担心。
但鬼使神差的,他说:“那我明天也来。”
女孩用盈盈泪眼看他:“那后天呢?”
“后天也来。”
“后天的后天呢?”
“我每天都来。”
“说得轻巧,我家穷,可没有月钱给你。”
“不要月钱也可以。”
女孩红了脸,她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寂生看着她嫣红的耳根,心跳得像有大鼓在敲。
这是属于春天的邂逅,年轻的身体动了春心,实在是太顺理成章。
临走的时候,阿香把衣衫交到寂生手里,寂生穿上才发现,易磨的袖口衣摆处,竟已被针线密密地加固过。
他讶然望去,正巧捕捉到女孩躲闪羞赧的眼神,她小声说:“你不要说话不算话。”
寂生说:“我说话从来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