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元年三月十六。
郑国公府。
咚、咚。
“谁呀?”
府中洒扫的老者握紧手中的笤帚,低声问道。
“是我。”
门开了条小缝,有人灵活的从外面钻了进来,有些急切地问道:“大哥在府上吗?”
“在祠堂……”
老者话音未完,那人就窜没了影,他略微低下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一代的郑国公赵素正跪在祠堂中。
赵素字伯雅,生于绍兴十三年,幼失怙恃,由祖母神庙之女齐国大长公主抚养成人。郑国公自河间王传承至今已有两百年,中间也有险些除爵的,但总归出了几个英雄人物,又兼着尚了主,倒还是稳稳当当的传到现在,也算是盛京城里独一份儿。
只是这祖宗遗泽,在今日要断送了。
“大哥,大哥!”
赵素慢慢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抓了眼前的人问道:“外面如何了?”
“南边打进来啦,外城破了!大哥,怎么办?”
来人是赵素的再从弟赵繁,这一代人丁寥落,只有三个男丁,居长的赵素袭了爵,老二老三都是堂叔的儿子,赵繁与赵綦。赵繁去年才娶了新妇,刚怀上呢。
不顾来人焦急的神情,赵素转头望向祠堂牌位,苦涩地笑了笑说道:“你们走吧!二弟你家娘子尚且有孕,三弟还正年幼,你带着他们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
赵繁面露难色,怯怯开口:“大哥你呢?不与我们一起?”
“赵氏世受皇恩,我辈无能让国家倾覆,此般临危之时,自然是要殉节的。”
赵素声音很平静,似乎不是说生死大事,而是在说今天吃什么。赵繁苦笑一声,跪下朝着先祖牌位磕了三个头,转而快步冲出了大门。
赵素沉默片刻起身,从供桌之上抽了把剑出来,这是武定年间尚是秦王的世宗皇帝赠与河间王的,名唤“朔月”。自河间王去后,两百年一直无人动过,今日一看,倒是仍不失为一柄利器,剑柄处有一个小字“珏”,正是世宗的名讳。
“列祖列宗。”
赵素苦笑。
“今日孙儿怕是要做那无君无父的悖逆之人了。”
说完话,他就持剑大步走了出去。
微风穿堂过,供桌上的香火微微一闪,就灭了。
今日天色阴沉,盛京外城已破,内城只是时间问题。贵胄黎庶俱是一体的混乱,赵素面不改色的执剑而过,将所有的嘈杂通通扔在了身后。
他赶到太庙之时快过了一刻钟,太庙外只站着个中官垂首而立,见他来了也不发一语,微微一躬身就伸手替他打开了殿门。
寝殿中一片寂静,有个素白的身影跪在神位之前,赵素心内有些忐忑,上前轻呼道:“玉奴……陛下。”
“郑国公来了?”
天子闻声回头,秀美的容颜满是凄惶:“伯雅,何必来此?”
赵素不发一言,上前抱住了年轻的皇帝,萧宜身子在微微发抖,低声道:“郑国公来的正好,且帮朕了断吧!”
“陛下,莫怕。”赵素附在皇帝耳边道:“世庙在上,臣定与陛下生死相随。”
“素哥哥!”
萧宜终于落了泪,一把推开男人哑声道:“赵素,朕不要尔陪了!汝就与他们一般速速离京吧!”说着拾起剑来就欲拔出,赵素眼疾手快扣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动作。
“陛下。”
赵素跪着捧起萧宜的脸,轻轻为他轼干泪珠,柔声说道:“永安二十五年世庙龙驭上宾后,臣先祖河间王意欲为先帝守陵,中庙亲自来劝,道是先祖正当盛年,怎么忍心独自枯守皇陵。先祖不愿,只道:‘臣与家父先事昭皇,感蒙天恩,如今正是回报的时候。’”
“中庙拗之不过,只能请出先帝遗命,令先祖不得求死、亦不许守陵。世庙与先祖相知相识数十载,十分之了解他,方留下这道遗命。若不然,先祖怕是过不了多久便求自尽去了。”
“臣亦与陛下相识十年,陛下还不懂臣的心吗?”
萧宜抿唇软了身子,抬头望向神主。自两百年前高祖武皇帝复大楚基业、又世宗夺位让帝系在此流传,这太庙唯有太祖、太宗、高祖、世宗四人是不祧的,加之刚放进去没多久的道宗皇帝,数个神主就这么幽幽地看着他们。萧宜的内心生出些许痛苦,他盯着自己亲父的牌位,喃喃开口:“父皇,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不早点死呢?”
赵素听了这些话连点反应也无,只是将萧宜抱的更紧了点。萧宜闭着眼,露出了一个略微浅淡的笑容:“素哥哥,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感受到手下的隆起,赵素愕然,苦笑道:“真是……来的不巧啊。‘荣而实者谓之秀’,萧秀,字盛荣,怎么样?”
“兰有秀兮菊有芳……罢了,算我这个父亲对不起他……”
“没关系的,九泉之下若是太祖、高祖怨您,臣陪您一起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