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釉已经开始老化,倒是不美。文和自不会委屈了自己,莫不是那礼官胆大包天,竟敢克扣俸禄了……”
李儒语气还是一贯柔和,这话说到后面不免含了蚀骨阴冷之意。贾诩丝毫不惧,只是自顾自小口品茶,放下茶具后迎着对方目光轻笑。
李儒道:“怎么,文和是看上了我这件黑貉裘不成?巧则巧矣,不知是谁那般可心,竟赠与我成对两件裘服一黑一白,我素来喜着黑,而雪色衬你,放在我那儿也是明珠蒙尘。今日竟忘了一并捎上,不若我即刻遣人取来。”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又含糊不清,但李儒怎会不解其意。他捧着茶盏的手稳如泰山没有丝毫抖动的迹象,面对着贾诩时,这张笑脸几乎一如既往。
彩蛋是诩给绣口,同样很寡淡_:3∠_
他低低的声音夹杂了无由来的泄气,“先生……”
此夜无言。
外头虽也算不上冰天雪地,但内室的温暖直入人心,李儒好整以暇地掀开兜帽,黑鸦羽扇也随意搁置在案上。他微微一笑,转头便瞧见旁边空置的胡床早已铺好了锦缎软垫,好似主人为了某个客人刻意准备过一番。他与贾诩素来要好,也向来没那么多讲究,此刻便恭敬不如从命,毫不客气地坐下。
贾诩正捧着应选的士子名册,头也不抬。或许是脚上长了眼睛,无须辨认便可准确无误地喊他,“文优来了,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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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文优多虑了,现在朝中情况你也知晓。诩只是用惯了它,而眼下纷乱未止,日后安稳些许才有余力去捣腾,到时候免不了再与文优一同煮茶论道。”
那日里的景象仍旧清晰可辨,贾诩的喉结上下滚动,口腔吞吐着氐匪的物具,口水因吞咽不及向下滴落,沾在衣襟、和贾诩自己的长发上。
但贾诩只是露出个微不可察的笑,年长的谋士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能让张绣注意到眼角轻微的细纹。张绣看着贾诩愈发靠近,最后在他唇上留下个吻,他再不敢看了,紧张地闭眼,再次睁开时换成凝视对方纤弱的脖颈。
于是李儒也笑着点头应允。
贾诩又突地询问,“文优,京城可冷。”
如同贾诩能明白张绣,张绣也知晓贾诩未能说出口的话。他虔诚地再次抱紧乘月仙,虔诚地亲吻他的天下。
李儒不由得莞尔,他这义弟倒是一如既往懂得享受。从前董卓尚在,自己这半个董卓心腹揽了大部分公务,而对方比之眼下此时更甚,整日里都是喝茶与吃点心,竟生生比起初来城中时要圆润了不少。虽说朝纲祸乱汉室衰微,内部党争任谁也无法忽略不计,董卓一死亦有李傕郭泛之流把持朝政,正是虎狼盘踞尊前。贾诩斡旋此间时常头疼,但好在也算保住了表面上的平衡。连当时逐渐淡出政治中心的他都忍不住咋舌,贾诩时不时便得要安抚几匹不听话的西凉狼,群狼环伺,稍不留神便是被噬咬殆尽的下场,可那群恶狼反倒对他又敬又怕,倒真是属实不易。
李儒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到那只茶釜,少顷眉头一皱。
七扭八拐绕进一处僻幽小院,大门边上却连个看守的侍卫都没有,一眼望去冷冷清清。来者挑眉,对此倒毫不意外。他脚步如鬼魅无声寂静,熟门熟路踏入别院书阁,还没来得及说话,反被主人先发制人。
张绣想了想,迟疑地摇摇头,他已经过分打扰先生,怎能再劳烦。
是瘦了。李儒瞟了眼对方宽大袖袍之下的、正捧着长卷简牍的纤白手腕,暗自感叹他们初见时这人也是这样,身材高挑却瘦。他从前随董卓为政,上好的赏赐数量不少,这两年欣慰地觉得好不容易终于能把人养圆润些,不曾想朝往夕来又是还了去。
初平三年,十月霜降。
无论如何说道,李郭之乱到底并非本愿。贾诩推了侯爵、推了尚书仆射,到最后实在推脱不开,只好勉力上任了尚书,掌管选拔人才,同时也修正了现有制度中不合理之处。而当时所谓“论功行赏”,身为西凉军唯二军师的李儒自然也在其中,李傕要推举他为侍中,李儒浑不在意,此事理所当然被献帝拒绝。不过自初平元年那骇人听闻事件之后他便已声名狼藉,此番李傕行事或是无心,他却能借此当做一面挡箭牌,也算尽最后的气力去吸引些许火星,以此转移部分人的视线。
“现下只有我们,阿绣。”
两人仍就此相拥,享受着温情。贾诩问他,“阿绣,睡不着么?”
贾诩对他的灼灼视线习以为常,他不紧不慢卷好简牍,袖手一翻不知从哪变出两个小巧茶盏,一人一杯摆在双方面前。
“是某叨扰。”
案上除了几册简牍还有一只成色润泽的青釉茶釜,犹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想来是他来得凑巧,恰逢贾诩才煮完茶不久。
都过去了……本要这么说的。但察觉到张绣正在轻微颤抖,贾诩只好安抚性地吻上将军的侧脸,张绣也静静回望他,两人视线于此刻交汇相融,被这双晶莹剔透的紫眸所注视着,错觉竟能透过灵魂平息那些叫嚣的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