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咎。
真是个难听的名字,谢必安想。
无咎,他的出生本就是滔天大罪,怎么能算的上无咎?
檐下的少年似乎注意到他的眼神,抬头看他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十二岁的年纪,只比谢必安小半岁,看着却比他瘦小很多。面色苍白,嘴唇干裂,鼻头冻得通红,眉毛上覆着细雪,头发干燥枯黄,凌乱地搭在毛领上。这人呼吸也浅,远远看着支棱的枯草似的,真怕一不留神就断气了。
范无咎穿着兖州城时兴的冬衣,脚上是厚实的棉靴,外面裹着一层兽皮。一双手缩在毛茸茸的袖子里,只露出苍白脆弱的指尖。
谢老爷半月前遣人将他从扬州接回来,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眼下见了,欢喜的不得了,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嘘寒问暖一番。范无咎没什么表情,也不抬眼看人,问一句答一句,木偶似的。谢老爷也不恼,呵呵的笑,指着谢必安,说:“这是你哥哥。家里也没有其他弟兄了,往后你兄弟二人要好好相处。必安,来认识认识弟弟。”
谢必安抿着嘴笑地乖巧温顺:“弟弟。”
范无咎不敢看他,低着头呆愣了很久,勉强才挤出一个字来。
“哥。”
范无咎的身世瞒地紧,谢必安也是从接他回来的嬷嬷口里听到的,道他母亲是花船上的人,不干不净的,又说了好些难听的话。谢必安不痛不痒申饬几句,话是止住了,人心的成见却没这么容易消失。
谢老爷虽为商贾,却极为敬重入仕之人。谢必安母亲柳氏是官家小姐,家里排行老三,幼年也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后来柳家没落,柳老太爷自作主张将柳三小姐原来的婚事退了,又与谢家结亲。早年柳家得了谢家不少赍发,连府中新建学舍都是谢家出的钱。不过柳家子弟倒也争气,十余年来出了两位尚书、一位状元、一位正三品宫妃并多位进士,倒比祖上更为煊赫了。柳家如今荣耀,也没像戏本子里说的那样做出什么背恩忘义的事来,依旧与谢家多有联络,圣上听闻此事还对两家褒奖了一番。
时下对商人的制度放宽了许多,也许商人之后参加科举,谢老爷一心想让谢必安入仕,范无咎的身世便不能拿到台面上讲。商人之后本就诸多不便,若再叫有心人拿住把柄谢必安的仕途怕是寸步难行。所以对外只称范无咎是友人临终托付,收做义子,对内称范二公子,半句不提谢子。家中奴仆虽有少许知情者,但四处宣扬对己对人都没有好处。纵使往后有人怀疑他的来历,只要他母子不说错话也无从探究。
谢必安并不知道他母亲对此事是什么态度,不过他却是不喜欢这个便宜弟弟。原本家中就他一个孩子,如今再来一个,必要分去父亲的注意力。况且又是没有从小养在身边的,往后肯定多有偏心之处。
谢必安一双眼刀子似的往范无咎身上刮,后者低着头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咎儿一路颠簸也辛苦了,先吃饭吧。行李住处都安排好了,吃完便好好休息一番。”
谢老爷开了口,其他人自然也不能干等着。进了屋等菜都上齐,谢必安才发现是一桌子淮扬菜,下人说厨子都是从扬州请来的,就怕二少爷吃不惯。谢老爷又是夹菜又是盛汤说了好些话,谢必安看着眼热,转念又觉得自己小气,索性不看了,只说要给母亲送饭去。谢老爷也不留他,谢必安眉头皱的愈发紧了。
谢夫人的院子住地偏,来往人不多,门口积雪堆了厚厚一层也没人打扫。谢必安甫一走近院子就闻到若有似无的檀香味。自他有记忆起母亲便不与他亲近,就是见面了也没什么好脸色,言语刻薄尖锐,有时恼了便咒他父子不得好死。谢必安幼时听不懂,后来知事了,便乖觉地不讨母亲嫌。只是他到底年纪小,对母亲多有依赖,所以总要隔三差五寻些小借口来偏院里转转。只要不是太难听的辱骂,他倒也不在乎了。
谢夫人不喜旁人踏进他的院子,谢必安让丫鬟候在外面,自己拎了食盒进去。
院门吱呀呀地推开,院子里倒是干净,角落立着几枝梅,开得正盛。梅香幽远,檀香厚重,这破落的小院都衬得别有一番风味。
房门没有打开,谢必安走近了也没听见里面什么动静,于是在门外喊:“母亲!孩儿来给您送些吃食!”
依旧没什么动静。
谢必安又喊了几声,还是没听见回应,他上前敲了敲门,伸手用力推开了房门。
“哐!”
还未看清房内情景,谢必安就觉额角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半边脸颊滑下来,湿漉漉的糊在眼睛上。瓷杯撞在他额头上,然后沿着衣襟滑落,“啪”一声,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女人的声音尖利刺耳,透过皮肉扎在谢必安心尖上。母亲端坐的身型隐在暗处,谢必安看不清她的表情,摇晃着想要往前走,足尖踢到碎瓷片发出轻微的响声,他又一下清醒过来。
拂绿匆忙从里间掀帘出来,见谢必安一身狼狈着急上去帮他擦拭。少年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什么,拂绿食指抵在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