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芷去世后,陆亭并没有把他的遗物全部烧掉,而是留了一小部分,装在一个盒子里,藏在别墅二楼往三楼走的第三阶台阶里。
他还小的时候,陆芷会并排和他和他坐在这一级台阶上,给他讲故事。那时的陆芷还很年轻,没有病魔缠身,声音温润好听,他会听得入迷。
故事的内容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可能多半是陆芷留学国外时的一些见闻。然而一般这种时候,他父亲陆琦就会从楼上啪嗒啪嗒地走下来,嫌弃地叫他们起开,还不忘说一句“好狗不挡道”。
好像是挑准了时间,来打扰他们。
他的父亲轻浮,蛮横,他从小就不喜欢父亲。相比之下,他更希望风度翩翩的陆芷叔公才是他的父亲。不止如此,爷爷也不喜欢父亲。因为如果不是生下父亲,奶奶就不会难产去世。
家里唯一待见父亲的人,就是陆芷。他从不对父亲生气,无论父亲如何,他永远都是好声好气的。
陆亭一度很羡慕,因为他领教过陆芷发脾气——骂人只挑最疼的地方骂,还不让他回嘴,憋得人快被自己的委屈和愤怒灼烧成灰烬。
他不明白。就像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面对吠叫的疯狗,却总可以保持涵养。
后来,他撞见了父亲和陆芷叔公交合,就更加不明白为什么。他拒绝相信父亲对叔公的污蔑,也拒绝相信叔公对父亲毫无道理的迷恋。
再后来,父亲被执行死刑,他被革除姓氏流放,从陆亭变为原亭。两年后,陆芷叔公因尿毒症去世。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他摸爬滚打,回到了陆家,继承了爷爷创立的公司。
但他并没有回这座别墅住。他另买了一处离公司近的房子,想回忆往事的时候,才会到这里来,在放着叔公遗物的这级台阶上小坐一会儿。
一切陈设如昨,只是陪他长大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陆亭看了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晚上还有应酬,秘书陆潇和司机马上就会来接他。他站起来整了整衣襟,收起垫在台阶上的白纸,一层一层往下走。
快走到一楼的时候,某级台阶发出木头断裂的“嘎拉”声,在静谧的屋里格外刺耳。
陆亭停下脚步,蹲下来查看。台阶并不是被他的体重压垮的,而是原本就是中空的。先前被人用高超而细致的手法修缮过,哪怕凑近去看,也几乎看不出有接缝。
只不过年久失修,曾经加固的胶干涸了,接缝处被他踩出了无数细小的裂缝,甚至凹进去一块。
会不会这一级台阶也像他的一样,里面藏着一段无可追回的岁月……这会是谁的回忆呢?
他找出房间里的工具箱,将那级台阶撬开。
里面藏着一个鞋盒,都是灰。盒子上的logo是个很老的牌子,厂房就设在京郊,厂子早在十年前就倒闭了。
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两盒没有任何标识的磁带,一个装着一对男戒的黑色戒指盒,一本发黄的笔记本和一封信。信封和笔记本封皮都是空白的。
他打开笔记本,纸面上是秀逸而不失风骨的瘦金体——是陆芷叔公的字。
这是一本日记本,纸张发黄,脆得像是一碰就碎。陆亭大致推算了一下,第一篇日记的成文时间竟然是陆芷十六岁那年,距今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
“阿茗叔叔也去世了,我又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