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恕呆呆地瞪着我。
“我是小宝。”我说,“记得吗?”
他又拿起画报。
我抢过那本“生活”杂志,发觉里面是一页页的厚纸板,空白的厚纸板,一个字也没有,只得两张封面封底,我像看见一条毒蛇似的。把那本杂志摔到地下。
我按铃。
护士进来。不是先头那一个。
我指着地板上的“书”,忍不住惊恐。
护士耸耸肩,手插在口袋里,闲闲地说:“他们都说要看书,我们只好给他们看。”
“他不认得我!”我说。
“小姐!这里是精神病疗养院,这里不是游乐场,他凭什么要认得你?你要不要他起身迎接你?”护士讽刺地说完,转身走开。
完了。我想,完了。若果勖存姿知道这个消息……我不敢想下去。
聪恕呆呆地坐在藤椅里。我再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摇撼他的手臂。
“聪恕,你仔细地看看我,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我现在在这里。”聪恕一点儿知觉也没有,我浑身战栗起来,于是把他的手按在我脸上,“聪恕!我是喜宝!”我大声叫喊“聪恕!”
我的心掉入无底深渊。
“说一句话,随便什么话。”我求他。“聪恕。”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仿佛像在可怜我同情我,一种惋惜,带点自嘲,他脸上有这个表情。
我说:“聪恕,我知道你不原谅我,至少你骂我几句。你开开口,聪恕,我每天来看你。”
他什么也不说,只坐在那里,到后来索性闭上眼睛。
我坐了近一小时。忽然大笑起来。生命是这么可笑,我们大可以叠起双手,静观命运的安排与转变,何必苦苦挣扎。我笑得直到护士走来瞪着我,才站起来走。
勖家的司机我是认得的,他趋向前来问我:“姜小姐,少爷如何了?”
我说:“他不认得我。”
司机默默把我驶回勖家。勖太太又迎出来,拉住我,“你去了这么久。”
聪恕不再认得我。我这个人现在对他来说,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他清醒了,他终于清醒了。
她问:“聪恕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我说,“他很安静。”
“有时候他很吵。”勖太太说。
我忽然发觉她老了,很罗嗦,而且不管我是什么,她仿佛不愿意放我走,只要有人听她说话,陪她说话,她已经满足。
我说:“我要回去了,明天再去看聪恕。”
勖夫人的眼泪又挂下来,“你说他……他还管用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
没多久之前,一块冰冷的钻石便能令我脉搏加速,兴奋快乐,我那时是如此无知,如此开心,真不能想象。那只是没多久之前的事。
回到山顶的家,我喝了很多酒,陪勖存姿吃晚饭。
勖存姿说:“小酒鬼。”
我笑一笑。他仿佛有点儿高兴。
“勖先生,你的生意都交给些什么人?”我问。
“你不是真的有兴趣知道吧?”他问。
“不。”我叹口气,他什么都看得穿,我最最怕他知道聪恕现在的情况。
“你下午在什么地方?”他问,“真去见了我妻子?”
他又开始担心我在哪里,这证明他真的振作了。我小心翼翼地说:“是,我去见过她,又去看聪恕。”
“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勖存姿问。
“她跟以前不同了……老很多,对我并不反感。她很……想念聪慧,又担心聪恕。”
“聪慧一点消息也没有。”他说,“我派了好些人上去找她。这孩子,白养她一场。”
“或者她已不在北京,或者在苏北,或是内蒙,教完一间小学又一间——”
“为什么不写信?”勖存姿心痛地说。
“孩子们很少记得父母,”我说,“‘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一封信,我只不过想看到她亲笔写的字。”
“我觉得她活得很好,家明说过,她求仁得仁,便是她最大的快乐。”我分辩。
“但是我只想看她一封信!”
我维持沉默。勖存姿比不得一般老人,他不接受安慰开导。
过一会儿他问:“聪恕好吗?”
“他的话很多。”我尽量镇静。
“我说过不想你再见他。”勖存姿皱上眉头。
“他需要人陪他说话,他寂寞。你知道他。”
“他?”勖存姿冷笑,“我自然知道他!他活得不太耐烦,巴不得生场病挟以自重,没想生出瘾来了,家里一时多事,也任得他闹。”
我不敢出声。
“我不赞成你去看他。”他说。
“只有我去看他。”我说,“你想还有谁呢?我要爱上他,早就嫁了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