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白云观的渊源还真不浅。
数月不曾光顾,白云观又变了一番模样。经乡绅耆老向政府请愿,为受灾的民众重修住房,如今已经初步建成。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既然有了个能遮风避雨的屋顶,原住在观内的灾民也就搬了回去。
而后殿几处被大火波及的殿阁已经修缮一新,重新敷粉上漆。唯有玉皇阁烧得最为惨烈,只是在外头暂时拦起一圈绳索,防止闲杂人等进入。明夷想起当日琉璃瓦鲜明夺目,壁画栩栩如生,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不由勾起了几分感慨。
带路的小道僮明德见她看得专注,特意解释道:“此处原也要修的,只是师祖说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变数自来无常。玉皇阁修了这许多年,却终究毁于雷火,想来也是冥冥中注定,人力不可违拗。众位师兄听了这话,只得暂时放下了。”
难怪陆天师备受推崇,光听这话确实有高人风范,陆明夷尚未来得及附和两句,盛继唐先笑了起来:“没钱就说没钱,非要扯出些云遮雾绕的话来遮羞,陆老道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话音方落,就听有人清歌慢吟道:“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若见着焦土朽木,不怜悯苍生困苦而只想到孔方兄,恐怕是一叶障目了。”
随着声音临近,一袭紫色道袍的陆心棠从殿旁现身,手持鹿尾拂尘,端的是仙风道骨。见到二人,先揖道:“红绳一牵千里,宿世因缘难逃。早闻二位喜结连理,老道尚未当面恭贺,实在是失礼。”
自从知道这位天师对自己的判词后,明夷就总有几分看他不透的感觉,赶紧还礼道:“天师太客气了,之前家父还提及您赠了一对如意同心结,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
陆老爷交游广阔,这回爱女又是跟盛家订婚,送礼的差点把门槛踏破。但能得他重视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陆天师便在其中。那如意同心结是用朱红色和金色的丝线混合编成,下面坠着一块白玉云纹平安扣。不论价值几何,单这象征着夫妻和睦、同心同德的意头就极好,更别提是白云观所赠,被陆老爷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出家人没什么东西好送的,聊表心意而已。”
两人正客气着,盛继唐却很不客气地开了口:“陆老道,我们也算多年交情。你只给我岳丈送礼,却把我给漏了,是什么道理?”
这世上只有人家送礼的,哪里有自己要礼的。小道僮不曾见过有人对师祖这样说话,嘴不禁张得老大,明夷在一旁也深感颜面无光。
谁知陆心棠却不以为意:“陆老爷乃是我白云观的大施主,光是为了安置灾民前前后后就出了上千块,老道自然要有所回赠。盛公子刚才不是还在说老道缺钱么,那不如慷慨解囊一回,重修玉皇阁,再筑斗姆金身。这么桩大功德,别说送礼了,老道就是给盛公子在这观内立个长生禄位也无妨。”
重修玉皇阁?这可不光是有钱就能办到的。譬如墙上的壁画,又去哪里再找个痴心的,十年如一日亲手绘就呢?
“长生禄位就算了,”盛继唐微微一笑,反唇相讥道:“你当年不是说我孤星入命,福寿不永么。我怕享不起这偌大的香火,反遭了横祸。”
陆天师掸了掸拂尘,一派悲天悯人:“盛公子这就说差了,此乃为百姓谋福祉的好事,要流芳百世的。斗姆元君必然庇佑盛氏一门子孙繁茂,公侯万代”
光看外表,一个是翩翩公子,一个是红尘神仙,斗起嘴来一个比一个溜。陆明夷都有些可怜明德了,如此上梁,能教出什么正直栋梁来。“要不然二位先叙谈着,我先去外头吃个饭。”
“哎呀,是我怠慢贵客了!”陆天师回过神来,不免露出懊恼的神情。“明德,过斋可摆好了?”
小道僮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禀告师祖,早已经备妥了!”
“那咱们就先去西厢!”说罢,也不知道是遮羞还是殷勤,陆天师一甩袖子就在前头带起路来。
“走罢!”盛继唐也伸手握住明夷,边低声道:“别理这老头,胡言乱语惯了,一开口就是哭穷。”
那与你倒是般配得很……陆明夷早就看出这两人关系不一般,有心把他的手甩掉吧,又觉得当着人(主要是明德)面不大好,终究还是忍下来了。
陆心棠的静室分东西两厢,东厢房是卧室,西厢房待客;非极亲近之人不得入,明德也只送到门口便止步。
陆明夷来过两次白云观,还是第一回进观主的屋子,好奇之心大作,盛九就拣房内有趣的物件一一分说给她听。
譬如案上的围棋,乃是和田玉磨就;一用白玉,一用墨玉,颜色天成。又譬如墙角的古琴,看着不起眼,却是唐代名琴九霄环佩,被无数乐家奉为仙品。再譬如架上的竹简,是南朝遗物,有等,皆是道家珍宝。总结起来一句话:老道士有钱着呢,千万别被他骗了。
陆明夷看了看正亲自铺排碗筷的陆天师,再看看一本正经的未婚夫,对于男人之间相爱相杀的友谊实在有些不可理解。
道观内纵使不禁吃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