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子,算珠翻飞的声音停下来,室内归于安静。
程询等纸张上的墨迹干透,放进一个牛皮信封,妥当地收起来,期间解释道:“新得了这笔账,得抓紧算出来。”
怡君只是问:“外面的吧?”
“嗯。”
怡君端详着他,见他双眸宛若寒星,丝毫倦意也无,笑着走到棋桌前:“你要是没别的事,就下几盘棋,要是还有事,我就自己消磨时间。”是清楚,他了无睡意,若她不来,还要斟酌一些事情。
程询笑着走过去落座,“不乏?”
怡君点头,“上午抱着天赐在后园转了半晌,有些累,午睡时间长了些。”
程询笑道:“那行,正正经经杀几盘儿。”
“好啊。”怡君对他扬了扬眉,“今儿我可要全力以赴。”
“这话说的,”程询笑开来,“好像以前让着过我一样。”
同一时间,皇帝跟欣贵人李氏也在下棋。
李氏进宫至今,皇帝每隔十来天回一趟后宫,都是来她这儿。有那么多太久都没见过皇帝的人比着,她已算是很受宠了吧?但是,她从不敢沾沾自喜。
她怕他。
特别怕,从进宫之前就害怕,进宫之后见到他,成为他的人,感受到他有意无意间的体贴、照拂,才缓解了几分。
此刻,李氏满心焦虑、懊悔:自己的棋艺与皇帝比起来,实在是太差。早知道他棋艺高深到了这个地步,她刚才就不该领命陪他下棋。他也是奇怪,大半夜的过来,不休息,反倒神采奕奕,是今晚不打算睡了,还是明早不用上朝?
皇帝看着对面眉头轻蹙、双唇紧抿的女子,眼中笑意渐浓。
李氏怯怯地看向他,却见他正笑笑地看着自己,眼神一碰,立时惊慌地错转视线。
像是无辜胆小的小兔子似的。皇帝唇角缓缓上扬,心里又有点儿无奈:自己有那么可怕么?一段日子过去,她始终像是最初的样子,温温柔柔,时不时就流露出慌乱、怯意,眉眼间的柔媚,都氤氲着雾气一般,少了明快,多了朦胧。但是,更让他心动。
“皇上,”李氏语气柔婉,决定对他实话实说,“臣妾觉着棋艺委实拙劣,等会儿怕要扫了皇上的兴致,不如……不如臣妾给您抚琴吧?”
皇帝失笑,和声道:“你这两下子,我早看出来了。”跟她说话,该是从首次过来那一晚,几句话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改了自称。也许没必要,他只是觉得这样更自在,更惬意。
李氏实在是尴尬,微红了脸。
“谁要跟你下棋了?”皇帝连语声里都有了笑意,“我是要教你下棋。”
“那……”李氏又有了新的担心,“臣妾这么笨,皇上怕是少不得心急。”
耳畔是她软糯糯的小声音,眼中是她白嫩嫩的小手,皇帝心绪分外愉悦,“放心,我是最爱跟人磨烦的性情。”
李氏讶然,心说你骗谁呢?杀伐果决地除掉景家、逼着杨阁老致仕的事情,连平头百姓都知道。转念一想,心里突地一跳:也许,在那之前,他就一直是跟景家、杨阁老磨烦着。
皇帝的手探出去,指关节敲了敲她的额头,“想什么呢?专心点儿。”
李氏猝不及防,睫毛慌乱地扑闪几下,讷讷地道:“是。”心里却因为他这般随意亲昵的举动,有了一丝甜意。
“其实下棋是假,跟你说说话是真。”皇帝神色和煦,“听宫人说,今晚你早就歇下了,这会儿不乏吧?”
“不乏。”李氏心想,您摆驾过来,我就算三天三夜没睡觉,也能立时睡意全无。
“那就成。”皇帝如实道,“我们说说你在闺中的事,学过什么,有哪些喜好。”
李氏放松许多,轻声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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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胜一负之后,怡君横了程询一眼,“跟你下棋,有时候真恨不得打你几下。”
程询一边的眉毛扬了扬,“怎么惹着你了?”
“忒能磨蹭。”怡君扁了扁嘴,“跟你下棋,真是要走九曲十八弯,你就不能给人个痛快么?”
程询轻笑出声,“下棋就是下棋,想要个痛快,说明你的心不够静、不够稳。”
“闭嘴。”怡君手势麻利地把棋子收起来,愈发有斗志,“快,再来一局。今儿怎么也要分出个漂漂亮亮、痛痛快快的胜负。”
“应该可以。”今日一面下棋一面思忖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稳操胜券。而与她下棋的路数,一般是随着思绪走的。后来,事实也的确如此。
怡君觉得,这一局棋,他依然走得沉稳、冷静到了令人恼火的地步,到后期,却流露出了绝对的强势霸道。
她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你本不该是常常求和的人,在棋局上,却常常想要走成和棋。”怡君笑说,“闹得人恨不得从一开始就陪着你绕弯子。”
她也发现了他这一点,是必然。他越来越不需要在她面前掩饰自己,让她不解之处,大多是胡搅